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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回 一扇想遮藏良人道苦 兩宵疑阻隔少女情癡(3)


  以上三項,要以第一類為最多,第三類最少,第二類不多不少。若論我呢,就怕失敗在這第二層上。他自己這樣想著,覺得似乎難免。但是這樣事情,也以對手方的態度作為轉移,若是對手方並不是悍婦潑婦刁婦懶婦,只要多少有些溫順之德,越是迷戀著她,就越顯得感情敦篤,應該要受著男子的感化才是。若是男子對他夫人有很厚的愛情,卻落了一個懼內的結果,豈不讓天下男人都不敢愛他妻?

  他轉念一想,以為自己的未婚妻很是溫柔的,決沒有悍潑刁懶這些惡根性。將來我們要結了婚,大可以作個榜樣,給哥嫂們看看。哪一天有工夫,我倒要約著清秋到公園裡去,把這話和她談談,看她怎樣說?我想她一定含笑不言的了。他心裡藏著這個啞謎,想了一晚。

  到了次日,只洗了一把臉,喝一口茶,點心還沒有吃,便向落花胡同來。他的汽車是和姊妹共用的,恰好敏之一早起來,坐著車子走了。燕西便叫聽差,雇了一輛人力車坐了。到了那裡,覺得有兩天沒有看見那人,心裡有些惦記。慢慢地走到冷家這邊院子裡來,先就喊道:「宋先生在家嗎?」

  宋潤卿連忙推著門,伸出半截身子來,笑道:「在家在家。」

  燕西一面說著話,一面走過來,說道:「昨晚上好大雨,在家裡打了一晚的牌。」

  宋潤卿道:「怪道呢,昨天我到你那邊去,裡面竟是靜悄悄的。」

  燕西道:「失迎得很,有什麼事嗎?」

  宋潤卿道:「天一天二,我打算到天津去一趟,大概有上十天的耽擱。捨下這邊的事,還要望老兄多多照應。」

  燕西道:「這還用得說嗎?宋先生哪天走呢?」

  宋潤卿道:「本來是打算今天走,因為衙門裡的假還沒有請好,恐怕要到後天走了。」

  燕西笑道:「那麼,應該替宋先生餞行了。」

  宋潤卿道:「去個幾天就回來,餞什麼行?」

  燕西道:「也不要說餞行,今天在我那邊吃便飯,大家喝兩盅。你看如何?」

  宋潤卿道:「那我倒可以奉陪。」

  燕西道:「要不然,叫他們把菜送到這邊來,請冷伯母也喝兩盅。」

  宋潤卿道:「倒不必那樣費事。」

  燕西道:「並不費事,不過叫廚子多添兩樣菜罷了。」

  燕西說著,便走到院子裡去喊道:「伯母!我今天晚上,預備了一點菜,請吃便飯。也不必到我那邊去,我叫他們送過來。」

  一面說著,一面向裡看,見清秋正坐在玻璃窗下看書。聽到說話,抬頭望了一望,燕西正向著她笑呢。她並不理會,又低下頭去了。燕西想:怪呀!這樣子,她十分冷落,有什麼事生氣嗎?那冷太太卻在簾子裡答道:「金七爺,你怎麼又費事?」

  燕西道:「不費事,吃便飯罷了。」

  口裡說著,腳故意向前移,一直就走到廊簷下來。那邊清秋越是知道他走近,越是不肯抬頭。燕西站立了一會子,覺得無聊,只好走開。因見韓媽在院子裡洗衣服,和她丟了一個眼色,讓她走向前來。燕西站在小門下等著,對韓媽點頭。韓媽用身上的藍布圍襟擦著手笑著輕輕地說道:「她生氣了,你知道嗎?我說,七爺,你這個事,得早些往大路上辦,也免得我牽腸掛肚。」

  燕西笑道:「今天你怎麼陡然提起這句話來了哩?」

  韓媽道:「人家也是這樣惦記著哩。我看她那樣子,就很發愁。你想想,到了這一份兒情形,這個事還擱得住嗎?」

  燕西道:「她若再要發愁,你就可以對她說,我正在想法子呢,不久就要說開來了。」

  韓媽道:「那敢情好,我得喝你的喜酒哩。」

  燕西笑了一笑,問道:「她就是為這個事發愁嗎?」

  韓媽道:「總是吧,家裡是沒有誰得罪了她。」

  燕西道:「那就是了,回頭在一處吃了晚飯,就會好的,那倒不要緊。」

  韓媽見他如此說,仍舊去洗衣服。燕西低著頭,慢慢地踱回去了。

  到了晚上六點多鐘,燕西那邊的廚子,就把酒菜向這邊送來。宋潤卿對於吃喝,至少是來者不拒,便叫廚子一直送到上面正屋子裡去。韓媽揩抹了桌面,將酒菜一齊安排在桌上,廚子自退去。燕西也就走了過來,一迭連聲地請伯母坐。冷太太只好走出來,口裡卻說道:「怎好三番兩次地叨擾?」

  燕西道:「伯母快不要說這話,連這一點小事,還要這樣說,倒叫人笑話了。」

  宋潤卿一見清秋沒有出來,便道:「大姑娘怎麼還不出來?」

  冷太太因為燕西前次幫了好幾百塊錢的忙,對於他的感情又加濃了一點。也道:「我們索性不必客氣了,你也來坐下罷。」

  清秋聽到舅舅和母親都說了,只好走出來。她見了燕西,在人當面,只得叫了一聲金先生。冷太太和宋潤卿對面坐了。那清秋的眼色,不向燕西正面看來,板著面孔,似乎有些怒色。燕西在席上吃著飯,曾屢次用話去兜攬她,她總是低著頭不理。燕西仔細一想,是了,前天我回去了,她知道我是去會秀珠的。昨天一天,又沒打一個照面,形跡更是可怪,大概她疑惑我這兩天都陪著秀珠呢。便和冷太太道:「伯母,昨天晚上的雨,不小呵。」

  冷太太道:「可不是,屋上的水,像瓢倒下來一般。」

  燕西道:「因為這樣,街上都斷絕了交通,我要出來,都出來不了。」

  清秋聽了這話,對燕西只看了一眼,依舊低著頭吃飯。吃完了飯,她便先離開了。燕西說是說了,也不知道她肯信不肯信?若看那種情形,是很不以為然的。吃飯以後,閒談了一會,燕西回那邊去,就私自寫了一封信給她。等韓媽出來的時候,遞給她帶了進去。這一宿,各自藏著一腔心事,自不能無話,大家都急急地盼望著,明日怎樣去解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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