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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回 愛海獨航依人逃小鳥 情場別悟結伴看閑花(3)


  鳳舉指著他笑道:「你聽聽,這才是你不打自招啦。」

  朱逸士笑道:「本來我就沒有說我不逛,有什麼不打自招哩?就是蔚然兄與我也有同樣之感。」

  劉蔚然笑道:「不敢高攀,我沒有這種資格。」

  鳳舉道:「倒是南式小吃,逛得膩了,掉一掉口味也好。我早就想了,來一個家家到,看看到底有多少好的?」

  朱逸士道:「那還了得?一家坐十分鐘,一個鐘頭,也只能走六家,此外還有走道的工夫,點名的工夫,全在內了,走馬看花,那還有什麼趣味?」

  劉蔚然道:「我有一個辦法,坐得住的地方,就多坐一會兒,坐不住的地方,扔錢就走。」

  鳳舉道:「我以為不逛就不逛,要逛就逛個痛快,家家到,也不要緊,不過回來晚一點罷了。」

  朱劉二人見鳳舉有此豪興,大概東是由他做定了,樂得贊成。便依了他的話,約著下了衙門不必回家,一直就出南城來,在小館子吃晚飯。

  吃了晚飯,街上的電燈,已經是通亮了。朱劉二人都是搭坐鳳舉的汽車的,這時鳳舉吩咐汽車回家,三人帶著笑容緩緩地走進胡同。朱逸士問道:「鳳舉兄,我們先到哪一家哩?」

  鳳舉道:「我們反正是家家到,管他哪一家開始,只要是北方的,我們就進去。」

  說話時,只見一家門首,掛了幾塊紅綾繡字的小玻璃匾。那繡的字,有一塊是小金翠,一塊是玉金喜。鳳舉皺著眉道:「俗俗!這北地胭脂,不說別什麼,就是這名字,就萬不如南方的了。」

  劉蔚然道:「怎麼樣?一家還沒有到,你就打算反悔了嗎?」

  鳳舉笑道:「批評是批評,逛是逛。此來本是探奇,哪有反悔之理。」

  說話時,朱逸士腳快,一腳已踏進門去。鳳舉笑道:「你為什麼這樣忙?進去搶什麼頭彩嗎?」

  說時,也和劉蔚然一路跟進去。走進一重屏門,只見一個穿黑衣服的龜奴,滿面春風地迎上前來。說道:「你啦,沒有屋子。各位老爺有熟人,提一提。」

  鳳舉皺著眉對朱劉二人道:「掃興。頭一家就要嘗閉門羹了。」

  便對龜奴道:「屋子沒有空,人也沒有空嗎?」

  那龜奴聽了鳳舉的話,莫名其妙,翻著眼睛,對鳳舉望著。朱逸士道:「他是問你們這兒姑娘有閑著的沒有?」

  龜奴道:「有兩個閑著。」

  朱逸士道:「那就成,你叫她出來我看看。」

  龜奴也不知道他們什麼用意,只得把那兩位姑娘一齊叫到院子裡來。鳳舉睜眼看時,一個有二十來歲,腦後垂著一把如意頭,臉上倒抹了不少的胭脂粉。她穿一件豆綠色旗袍,卻是一雙三寸金蓮的小腳。旗袍下面,露出大紅絲光襪子,青緞子尖鞋,卻有一種特別刺激性。她一扭一扭地先走上前來,龜奴就替她報了一句名,是玉鳳。她老實不客氣,倒死命盯了三人一眼,輕輕地說了一句道:「好像是朋友。」

  朱逸士也輕輕地對劉蔚然道:「她也安得上一個鳳字?真有些玷辱好名姓的。」

  正說時,只聽見有人嬌滴滴地叫了一聲乾媽,隨聲出來一個姑娘,約計有十五六歲。上身穿了一件對襟紅緞子小緊身,下面穿著大腳蔥綠色長褲。梳著一條辮子,倒插上一朵極大的大紅結子。雖非上上人才,兩頰微微地抹了一點胭脂,倒有幾分嬌憨之處。她穿著一雙高跟鞋,吱咯吱咯,走上前來。龜奴見她上前,便替她唱著名道:晚香。鳳舉笑道:「這名字倒也對付。」

  劉蔚然笑道:「鳳舉兄倒有相憐之意,就是她罷。」

  晚香看他們的顏色已有些願意樣子,向劉蔚然道:「是哪位老爺招呼?」

  朱逸士指著鳳舉道:「你叫他,你可別叫老爺。他是金總理的大少爺,他不愛別的什麼,就愛人家叫他這麼一聲少爺,你要叫他一聲少爺,比灌了他的濃米湯還要好呢。」

  這孩子也是個聰明人,常聽人說,總理是總長的頭兒,他是總理的大少爺,自然是個花花公子。便笑道:「我知道,南方人叫度少,是最有面子的。那麼,我就叫度少了。金度少,你別見怪啦。」

  說畢,就握著鳳舉一隻手,說道:「真對不住,請你等一等,我叫他們騰屋子,我屋子讓別人的客占了。」

  這晚香正是一個做生意未久的姑娘,沒有紅起來。因為她屋子裡空著,別一個姑娘有了客,引到她屋裡來坐。現在晚香自己有客人,人家自然要想法子讓出來。而且龜奴老鴇在一邊看見,這個人舉止非凡,已料到不是平常之輩,現在又聽說是總理大少爺,越發地要加倍奉承。不一會兒,屋子讓出來了。晚香牽著鳳舉的手,引了進去,東邊一間小小的廂房。屋子裡只有一張木床,和一張木桌椅,一架小玻璃櫥,另外一套白漆桌椅,連沙發都沒有。晚香紅著臉道:「屋子真小,你包涵一點。」

  鳳舉笑道:「不要緊,我們是來看人的,又不是來看屋子的,屋子大小,有什麼關係哩!」

  這個時候,晚香的跟媽,和晚香的鴇母李大娘,打手巾把,沏茶送瓜子碟,忙得又進又出。這李大娘原是一個養老妓女的。因為近來手頭擠窄,出不起多錢,就只花了幾百塊錢,弄了晚香一個人小試。差不多做了一個月的生意,每天不過兩三個盤子,就靠這三四元盤子錢,哪裡維持得過來?因此晝夜盤算,正想設一個法子,振作一下。現在忽然有位財神爺下降,哪裡肯輕易放過?便在房門口掀簾子的時候,對晚香丟了一個眼色。

  晚香會意,便走了出來,李大娘把她牽到一邊,輕輕地說道:「剛才屋子有一班客人,認得這個姓金的,他說這真是總理的兒子。你要好好地陪著他,別讓他來一回就算了。你紅得起來紅不起來,都在這個人身上,你可別自己錯過了機會。」

  李大娘說一聲,晚香哼著答應一聲。說完了,於是她們定計而行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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