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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回 愛海獨航依人逃小鳥 情場別悟結伴看閑花(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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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憐的事,本想找一個機會,慢慢對少奶奶一說。現在,大爺和少奶奶都已知道,又疑心小憐做了壞事,就是有一百張口,也不容易辯論。小憐的婚事,恐怕也不能成功。想來想去,只有先躲開一步,先把婚事定了,到那時候,木已成舟,大家都不能反悔,小憐再回來領罪。至於小憐婚事經過的詳情,匆忙之間,實在說不完,請問六小姐,就略知一二。總理太太少爺少奶奶小姐各處,不能拜辭,死罪死罪。 小憐垂淚上言 佩芳一面看信,臉色是時時刻刻地變幻,到了後來,不覺垂下淚來。玉芬道:「怎麼樣?這孩子真走了嗎?」 佩芳將信扔在桌上道:「你們大家瞧這信。」 玉芬展開信紙,大家都圍上來看。大家輪流地將信看完,都不勝詫異。尤其是燕西,好像受了一種什麼刺激似的,有一種奇異的感想。玉芬道:「她這信上說了,六妹知道她的婚事,把六妹請來問問看,她究竟是跟誰跑了?」 有那多事的老媽,聽見這句話,不要人吩咐,早把潤之就請來了。潤之笑道:「小憐真走了?我很是佩服她有毅力,能實行自由戀愛。」 玉芬道:「你還說呢,她說這事你全知道,你瞧瞧這信。」 說著,就把信遞給潤之看。潤之道:「不用看,我知道,她是跟那柳春江走了。不過那姓柳的能不能夠始終愛惜她?我可不敢保險。這人老七應該認得,你看他們會弄到哪種地步呢?」 燕西道:「這個人認是認得,也是一個很漂亮的角色,要說他和小憐結婚,我也不敢相信,或者不至於是他吧?」 潤之道:「小憐眼光很高的,不跑則已,若是跑走,姓柳的決不能沒有關係。」 於是就把小憐和柳春江認識的經過,略為說了一遍。 鳳舉一頓腳道:「一點不錯。由蔣媽轉交給小憐的信,發信的人,不是自稱春香嗎?春江春香,聲音很有些相近。我看一定是這小子,我們馬上可以到他家裡要人。」 佩芳道:「要你這樣大發脾氣做什麼?人是我的,我願意她走,就讓她走。你有什麼憑據,敢和柳家要人?現在這樣夜靜更深,你跑到人家去,說得不好,還仔細挨人家的打呢。」 鳳舉道:「你願意讓她走,那還說什麼。要不然的話,今晚上不找她,明天她遠走高飛,可就沒法子找她了。」 佩芳默然了一會,歎了一口氣道:「罷!我好人做到底,由她去。她若上了別人的當,也不能怪我。」 潤之道:「大嫂這種主張很對,這事一鬧起來,一則傳說開了,不大好聽。二則她既然下了這個決心,跟了姓柳的走,主張是不會變更的,就是勉強把她找回來,她一不好意思,尋起短見來,那更糟了。」 玉芬道:「我們雖不必找她回來,也得打聽打聽,她究竟是不是跟姓柳的走了?」 佩芳道:「怎樣地打聽呢?不大方便吧?」 玉芬道:「我們真個派人到柳家裡去打聽不成嗎?只要隨便打一個電話到柳家去問問,那姓柳的還在家沒有?若是接連幾回打聽不出來,這人一定走了。」 佩芳坐在一邊默然無語。大家便料她心裡受有重大的感觸,也就只把看破些的話來寬慰她,不再說小憐不對。佩芳也不打牌了,無精打采,自回房去。鳳舉卻嘮嘮叨叨,埋怨她不已。 佩芳道:「你不要起糊塗心思,你以為小憐跑了,你是失戀了。我敢斷定說一句,她始終沒有把你看在眼裡。她走了,你在我面前吃這種飛醋,有什麼意思呢?人是去了,你大大方方的,不算一回事,人家也許說你有人道。現在人既不能回來,做出這樣喪魂失魄不服氣的樣子,白惹人家笑話,我看是不必吧?」 這幾句話,正說中鳳舉的毛病,他本躺在外面屋子裡那張藤榻上,便歎了一口長氣。佩芳隔著壁扇說道:「歎氣做什麼?各人有各人的緣分,那是強不來的。睡覺罷,不要生氣了,你還是陪著你的黃臉婆子罷。」 說畢,撲哧一笑,又將壁扇拍了兩下。鳳舉也就悄然無聲,自去睡覺。 到了次日,佩芳將這事告訴堂上翁姑。金太太見佩芳的樣子,都隨便得很,自己也就不能怎樣追究。偏是鳳舉解脫不開,他心裡總像拴著一個疙瘩似的。他轉身一想,他夫人昨晚所說,各有各的緣分這句話,實在有些道理。這多年來,對小憐沒有重罵過一句,總是在心裡憐惜著她。不料她一點沒有動心,卻與一個姓柳的,只幾回見面的工夫,就訂下白頭之約。這樣看來,男子若不得哪個女子的歡心,把心掏出來給她,也是枉然的了。心裡這樣想著,整天地不高興。 這天上衙門,大家在辦公室裡閒談,偶然談到對妓女用情的問題。他的同事朱逸士道:「人非木石,孰能無情?妓女既然也是一個人,自然一樣的也有愛情。譬如一個叫化子,你屢次三番地給他錢,他會記得你。我們對妓女,儘管地花錢,儘管和她要好,她就不會對我們表示一點好感嗎?」 鳳舉笑著把兩隻手一齊搖起來。說道:「糟了,糟了,要像你這樣替妓女設想,那要把花錢的人,一齊送下火坑。妓女犧牲的是色相,賣的是愛情,你為她有色去愛她,不知道她卻認為是一種犧牲哩。你若因為她表面上做得甜甜蜜蜜的,好像愛你,哪裡知道她正賣的是這個愛哩。」 朱逸士道:「照你這樣說,妓女竟是一種沒有感情的動物了?」 鳳舉道:「她們自然也有愛情,不過她所愛的人,不必就是花錢的客人。我經過種種試驗,知道女子的愛情,不是金錢買得到的。就是你花錢買來了,也不過表面上的應酬,決不是真愛情。有一天,她不需要你的金錢了,她的真愛情一發生,就要和你撒手了。」 旁邊又有一位同事,叫劉蔚然的,便接上說道:「鳳舉兄既然經過種種試驗,才知道妓女的愛情是這樣的。那麼,這種試驗的經過,可得而聞歟?」 說著,左腿向右腿上一架,偏著身子,望著鳳舉傻笑。鳳舉笑道:「這有什麼可談的?大概在胡同裡花過一注子錢的,都應該知道。豈必要我金某人現身說法。就是你二位,不必裝呆,也應該知道若干吧?」 朱逸士笑道:「好久沒有和鳳舉弟逛過了。能不能帶我出去走走,瞻仰瞻仰貴相知?」 鳳舉道:「同去逛,倒無所不可,說到相知,一個也沒有。我不過因為應酬朋友,偶然在胡同裡找一個地方坐坐。今兒這家,明兒那家,我是成了得意不宜再往,哪裡有熟人?」 劉蔚然笑道:「鳳舉兄這話,倒是事實。因為閫威大震,家法厲害著啦。」 朱逸士笑道:「真的嗎?我若是鳳舉兄,要表明不怕家法厲害,必定舉出一個反證來。」 鳳舉道:「二位說來說去,無非要我請一請你們這一個小東,很不算什麼,要我請就要我請,何必旁敲側擊,繞著許多彎子說話呢?」 朱逸士道:「這樣說,鳳舉兄是很願相請的了。機會不可錯過,要請就是今天。」 鳳舉笑道:「這幾天我也無聊得很,倒願意出去走走,今晚就是今晚,但不知是逛南的?還是逛北的?」 朱逸士笑道:「我是南班子裡熟人太多了,東也撞著,西也撞著,還是北的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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