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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 種玉問侯門尺書求友 繫繩煩情使杯酒聯歡(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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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健兒就是個愛玩的人,見著畢雲波都肯鬧,他自然也不會安分,當天便帶著那個花球送給柳春江。這在柳春江真是做夢也想不到的事,第一次,就有這好的成績。把花球掛在窗櫺上,只是對花出神,想個什麼法子,向前途進行?想了一會,他居然得了一個主意,將桌子一拍道:「老餘,你若再幫我一回忙,我的事就成功了。」 余健兒笑道:「侯門似海,你看得這樣容易啦。」 柳春江道:「只要你能幫忙,我自然有法進行。」 余健兒道:「我一定幫忙,而且幫忙到底。」 柳春江笑道:「只要你協助我這一著棋成功,就可以了,以後倒不必費神。」 余健兒道:「是呀,新娘進了房,媒人就該扔過牆了。你說罷,是什麼好錦囊妙計?」 柳春江道:「那密斯畢,不是和金家姊妹都認識嗎?只要密斯畢破費幾文,請一次客,將男賓女賓,多請幾位,然後將我們二人也請在內。那麼,一介紹之下,我們成了朋友了。成了朋友後就不愁沒有機會。」 余健兒笑道:「計倒是好計!但是左一個我們,右一個我們,你說出來不覺得肉麻嗎?再說人家密斯畢貪圖著什麼,要花錢大請其客?」 柳春江道:「這是很小的事呀,密斯畢若是嫌白盡義務,可以由我出錢,但是這樣一來,就有藐視人家的嫌疑,不是更得罪了人嗎?」 余健兒道:「就算你有理,可是你要求人家請客,這又是對的嗎?」 柳春江將兩隻手搓著道:「怎麼辦?可惜我和密斯畢交情太淺,若是也和你一樣遇事可以隨便說,那就好了。」 余健兒笑道:「我也這樣說,可惜我不是密斯畢,我若是密斯畢,簡直就可和你作媒,還用得著這些手續嗎?」 柳春江笑道:「老餘,你就這樣拿我開玩笑,你總有要我替你幫忙的時候吧?」 余健兒聽他這樣說了,也就答應照辦。次日和賀夢雄一提,他也願意,就由他和畢雲波兩人出了會銜的帖子,請客在京華飯店聚餐。他們兩人酌量了一番,男女兩方共下了二十封帖子。 賀畢兩方的朋友,接到這種帖子,都奇怪起來。奇怪不是別的,就是因為他兩人是一對未婚夫妻,誰都知道的。依理說,未婚夫妻一同出名請客,與婚事當然有些關係。可是賀畢兩家,都是有名望的,若是他們舉行結婚,宣佈婚約嗎?他倆的婚約,又是人人知道的。此外,似乎沒有合請客的必要。因為這樣,所請的客都決定到,要打破這一個悶葫蘆。他們發到金家去的共是四封帖子,三封是給潤之、敏之、梅麗的,一封是給小憐的,梅麗正在外邊回來,看見桌上放著這封請帖,便問道:「咦!這兩個人我都不認得,怎麼請我吃飯?」 便問老媽子道:「這帖子是誰送來的?」 老媽子答應道:「是五小姐叫阿囡送來的。還有新鮮話哩,也下了小憐一封請帖子。」 梅麗道:「這更奇了。」 連忙就到敏之屋裡來問可有這事,敏之道:「這麼大的姑娘了,什麼也不放在心上。這個下帖子的畢雲波,不是在夏家當招待員的嗎?」 梅麗道:「哦,是了,怪不得她下小憐一封帖子呢,小憐可再不能去了。再要去,真要弄出笑話來了。」 敏之笑道:「鬧著玩,要什麼緊呢?剛才大嫂還巴巴到這裡來了,說是務必要帶小憐去。」 梅麗道:「這是什麼意思?我真不懂。」 潤之道:「你是粗心浮氣的人,哪裡懂得這個?這就是大嫂和大哥開玩笑呀。你別看大嫂那樣待小憐好,巴不得早一刻把她送出了我們家,她才好呢。小憐是沒法子出去交際,真有法子出去交際,叫大嫂出一些錢來她花,我看都是願意的呢。我想這樣一來,大哥一定是著急。我們故意帶著她去,看大哥怎麼樣?」 梅麗笑道:「這法子不錯,就是這樣辦。」 潤之笑道:「你先別亂說,大哥知道了,不會讓她去的。」 梅麗道:「大哥若怪起我們來呢?」 敏之道:「怎麼能怪我們?一不是我們請她,二又不是我們要她去。天塌下來,屋頂著呢,大嫂她不管事嗎?」 她們姊妹三人,將此事商議一陣。梅麗年小,最是好事,當天見了小憐,鼓吹著她一同加入。依著小憐,倒是不願去。無如少奶奶叫去,三個小姐也叫去,若是不去的話,反而不識抬舉。所以也不推辭,答應著一同去。 到了赴席這一天,潤之、敏之照例是洋裝,梅麗和小憐卻穿極華麗的夏衣,四人分坐著兩輛汽車到京華飯店來。這時賀夢雄、畢雲波所請的男女來賓,已到了十之七八,不用說,那柳春江君早已駕臨。他今天穿著很漂亮的西裝,喜氣洋洋地在座。在旁人看來,以為他很歡喜。而在他自己,卻是心裡總像有樁什麼事未解決的一般,而又說不出來,是有一樁什麼事未曾解決。 及至見了四位女賓進門,穿著光耀奪目的衣服,香風襲人,早已眼花繚亂。再仔細一看,自己腦筋中所印下的幻想,已經娉娉婷婷,真個走在眼前,那一顆心,就撲突撲突跳將起來。就是自己的呼吸,也顯得很是短促。在這一刹那間,自己不知身置何所。那新來的幾位女賓,已和在座的賓客一一周旋。有認得的,自然各點首微笑為禮。彼此不認得的,就有主人翁從中介紹。在這介紹之下,四位小姐不覺已走近柳春江的座位。柳春江好像有鬼使神差地站起來,早是迎面立在來賓之前。 畢雲波便挨著次序,給他介紹道:「這是金敏之小姐,這是金潤之小姐,這是金梅麗小姐……」 柳春江不等她說到這是金曉蓮小姐,已經紅了臉。同時小憐也是很難為情的。但大家都極力鎮靜著,照例各點了一個頭。敏之聽到柳春江姓柳,便問道:「有一位在美國聖耶露大學的密斯柳,認識嗎?」 柳春江道:「她叫什麼名字?」 敏之道:「叫柳依蘭吧?我記不清楚了。」 柳春江笑道:「那就是二家姊。」 敏之笑道:「怪道呢,和密斯脫柳竟有一些相像。」 大家談著話,不覺就在一起坐下了。柳春江依次談話,說到了梅麗,笑道:「那天夏家的喜事,密斯金受累了。」 梅麗道:「怎麼著?那天密斯脫柳也在那兒嗎?」 柳春江道:「是的,我也在那兒。」 小憐生怕他提到那天的事,便回過臉去和敏之說話道:「你不說那魏小姐也會來嗎,怎麼沒有看見?」 柳春江道:「這邊主人翁,本也打算約她新夫婦二位的。後來一打聽,他們前天已經到北戴河度蜜月去了。」 敏之笑道:「這熱天旅行,沿著海往北走,這是最好的,既不乾燥,又很涼快。」 柳春江道:「尤其是蜜月旅行,以北戴河這種地方為最合宜了。」 說時,他的目光,不由得向小憐那方射了過去。敏之、潤之都是西洋留學生,當然對於這種話不很介意。梅麗又是天真爛漫的小姑娘,不知道什麼機械作用。這其間只有小憐和柳春江有那一層通信的關係,和他坐在一起,也說不出來一種什麼意味,總覺得不很安適。可是雖然這樣,若說要想避坐到一邊去,也覺不妥。 這時柳春江說到度蜜月,目光又向這邊射來,真個不好意思,低了頭抽出手絹揩了一揩臉。及至抬起頭來,柳春江的目光,還是射向這邊,小憐未免怔怔地望著人,也就微微一笑。不笑猶可,這一笑,逼著柳春江不得不笑。光是笑,不找一句話說,又未免成了一個傻子。急於要找幾句話和人談談才好。百忙中,又找不出相當的話來,便只得用了一件極不相干的事問小憐道:「暑假的日期,真是太長,密斯金現在補習什麼功課?」 小憐心裡想著,我冒充小姐,我還要冒充女學生,我要答應他的話,我可屈心。但是心裡這樣想著,嘴裡可不能不說,只得笑道:「沒有補習什麼,不過看看閒書罷了。」 柳春江道:「是的,夏天的日子太長,看小說卻是一個消遣的法子。密斯金現在看的是哪一種小說?」 小憐笑道:「也就是些舊小說。」 柳春江道:「是的,還是中國的舊小說看著有些趣味。密斯金看哪一類的舊小說?」 小憐道:「無非是《三國演義》《紅樓夢》之類。」 柳春江道:「是啊,《紅樓夢》的書太好了。我是就愛看這部書。」 說時,把臉朝著敏之,笑道:「西洋小說,可找不到這樣幾百萬言偉大的著作。」 敏之道:「是的,可是西洋人作小說,和中國人作小說有些不同,中國人作小說喜歡包羅萬象,西洋小說,一部書不過一件事。」 柳春江笑道:「從新大陸回來的人,究竟不同,隨便談話,都有很精深的學問在內。」 敏之笑道:「不要客氣罷。到外國去不過是空走一趟,什麼也沒有得著。」 大家先是謙遜了一陣,後來也就隨便談話了。柳春江說話,卻不時地注意小憐身上,偏是小憐心虛,又有些閃避的意味。敏之、潤之姊妹倆,年事已長,又是歐美留學生,對於男子們求戀的情形,不說身經目睹,真也耳熟能詳。她倆看見這種情形,有什麼不明白的。當時敏之走開,似乎要去和別人說話的樣子,潤之也就跟了出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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