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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隔戶聽閨嘲漏傳消息 登堂難客問怒起風波(3)


  潤之便遞給她道:「不是,你瞧瞧。」

  秀珠接過一張來一看,那紙極薄,用手托著,隔紙可以看見手紋,而且那紙像棉織物一般,握在手上非常柔軟。那紙上偏有很濃厚的香料,手一拿著就沾了香氣。秀珠道:「這紙是做什麼用的?我卻不懂。決不是平常放在信封裡的香紙。」

  潤之道:「這是日本貨,是四姐姐在東京寄來的。你仔細看,那上面不是有極細的碎粉嗎?」

  秀珠道:「呵,這是粉紙,真細極了。」

  潤之道:「街上賣的那些粉紙疊又糙又厚,真不講究。還有在面子上印著時裝美人像的,看見真是要人作嘔。你看人家這紙是多麼細又是多麼美觀,它還有一層好處,就是這粉裡略略帶一點紅色。擦在皮膚上,人身上的熱氣一托,就格外鮮豔。我想這種紙若是在夾衣服裡,或者棉衣服裡鋪上一層,那是最好。一來,可以隔著裡面,不讓它摩擦,二來,有這種香味藏在衣服裡,比灑什麼香水,放什麼香晶,要強十倍。因為那種香是容易退掉的。這種香味藏在衣服裡面,遍身都香。比用香水點上一兩滴,那真有天淵之隔了。」

  一番話說得秀珠也愛起來了。便問潤之有多少,能否分一點兒用用?潤之把嘴向燕西努,笑道:「恐怕有一兩百張哩。」

  燕西果然有這個紙不少,但是他也受了潤之的指教,要做一件內藏香紙的絲棉袍子,送給清秋。而且這種計劃,也一齊對清秋說了。估量著,那紙面積很小,除了一件衣服所用而外,多也有限。現在潤之教秀珠和他要,又是一件難辦的事。說道:「有是有,恐怕不夠一件衣服用的了。」

  潤之道:「怎麼不夠?有一半就成了。」

  燕西道:「你以為我還有那多麼?我送人送去了一大半呢。」

  潤之道:「不管有多少,你先拿來送給密斯白罷。我做衣服多了,再送給你。好不好?」

  燕西笑道:「你倒會說話,把我的東西做人情。」

  潤之道:「怎麼算是把你的東西做人情?你沒有了,我還要送你啦。再說以你我二人和密斯白的關係而論,你簡直談不到一個送字,只要你有密斯白她就能隨便地拿。」

  燕西聽了只是微笑,秀珠卻板著臉不作聲。潤之道:「怎麼樣?你辦得到嗎?」

  燕西笑道:「這又不是什麼大問題,為什麼辦不到?」

  秀珠道:「六姐還是你直接送我罷,不要這樣三彎九轉。」

  潤之笑道:「我看你兩人鬧著小彆扭,還沒有平息似的,這還了得!現在你兩人,一個姓金,一個姓白,就這樣鬧啦。將來……」

  秀珠不等潤之說完,搶上前一步,將手上的手絹捂住潤之的嘴,先板著臉,後又笑道:「以後不許這樣開玩笑了。」

  敏之道:「我以大姐的資格,要管你二人一管,以後不許再這樣小狗見了貓似的,見面就氣鼓鼓的。」

  燕西道:「我不是小狗,也不是小貓,我就沒對誰生氣。」

  秀珠這才開口了,說道:「那麼,我是小狗,我是小貓了?」

  燕西道:「我沒敢說你呀。」

  敏之道:「別鬧了。無論如何,總算是老七的不對。回頭老七得陪著密斯白出去玩玩,就算負荊請罪。」

  秀珠道:「他有那個工夫嗎?」

  燕西笑了一笑,沒有作聲。秀珠道:「玩倒不必,我請七爺到捨下去一趟,成不成?」

  燕西還沒有說話哩,敏之、潤之同聲說道:「成,成,成!」

  燕西道:「請你在這裡等一會兒,我去拿那個香粉紙。」

  燕西走了,敏之笑道:「密斯白,我看老七很怕你的。這東西現在越過越放蕩起來,沒有你這樣去約束,也好不起來的。」

  秀珠道:「你姊妹幾個總喜歡拿我開玩笑。現在我要正式聲明,從今天以後什麼笑話都可以說,唯有一件,千萬不要把我和燕西牽涉到一處。」

  潤之笑道:「那為什麼?」

  秀珠道:「你等著吧!不久就可以完全明瞭的。」

  敏之笑道:「等著就等著罷,我們也願意看的。」

  梅麗笑道:「我又要說一句了。人家說話,你都不願和七哥牽在一處,為什麼你倒要和七哥常在一處玩呢?」

  敏之、潤之都笑起來了,秀珠也沒有話說。她們在這裡說笑,不多一會兒,燕西已來了。說道:「走罷,我這就送你去。」

  秀珠起身告辭,和燕西出大門。

  燕西的汽車,正停在門口,二人一路上車,便向白家來。到了白家,秀珠在前引著,一直引他到書房裡坐著。秀珠的哥哥白雄起,上前和燕西握手,笑道:「忙人呀,好久不會了。今天是什麼風,把你吹來了?」

  秀珠道:「就是今天,還是再三請來的呢,有那樣大的風,把他刮得動嗎?」

  燕西只是含著笑,坐在一邊,不能作聲。白雄起陪著他們在一處談了一會,便站起來說道:「我要到衙門裡去一趟,燕西兄弟請坐一坐,在我這裡吃晚飯去,一刻我就趕回來陪你。」

  燕西道:「你有事請便罷,我到裡面去陪嫂嫂坐坐。」

  原來白雄起他是一個退職的師長。現在在部裡當了一個歐洲軍事調查會的委員,又是一個大學校的軍事學教授。雖然是個武人,留學德國多年,人是很文明的。他的夫人是日本人,又是一個文明種子,不受禮教束縛的。他夫婦二人,贊成外國的小家庭制度,家裡除了秀珠而外,沒有別人。可是有一層德國風氣,是極樸實的,日本風氣,又極節儉。白雄起染了德國的風氣,白太太也不失掉她祖國的遺傳性。因此白家雖還有錢,家庭只談到潔淨整齊,絕沒有什麼繁體的習氣。

  白秀珠自小就在和靈女學校讀書,那個學校,是美國人辦的,學生完全是小姐,在學校裡大家就拼著花錢。中學畢業而後,除了一部分同學升學和出洋而外,其餘的不是闊太太闊少奶奶,便是交際明星。因此秀珠的習氣,受了學校的教育和同學的薰染,一味奢華,與兄嫂恰恰相反。他們是文明家庭,白雄起當然不能干涉妹妹。加上老太太很疼愛這個小姐的,每年總要在江南老家匯個兩千塊錢,來給秀珠用,雄起津貼有限。至於秀珠個人的婚姻或交際問題,更是不為顧問。後來秀珠和燕西交情日深,白太太因為可以和總理結親,正合了日本人力爭上流的個性,尤其是極力地贊成。

  這時秀珠引燕西到上房裡來,白太太正拿著一柄噴水壺,在院子裡澆那些盆景。一眼看見燕西,丟了噴水壺,就在院子裡向燕西行禮不迭,使了她貴國的老著,兩隻手按著大腿,深深地一個鞠躬。笑道:「請屋裡坐。」

  燕西道:「請你叫聽差到我汽車上去把我一個手絹包拿來。那裡面還有貴國帶來的東西呢。」

  白太太笑道:「敝國的東西,那我倒要看看。」

  他們三人進了屋內,聽差將手絹包取來,打開一看,卻是一包櫻桃色的香紙,白太太笑道:「這是小姐用的東西,我們都好多年沒用過了,怎樣七爺有這個?」

  燕西笑道:「我正是拿來送你家大小姐的。」

  秀珠笑道:「你暫且別把這個送我,憑著我嫂嫂在這裡,我有一句話問你,請你明白答覆。」

  燕西見她還含著笑容,倒猜不出她有什麼用意,笑道:「請你說,只要我知道的,我當然可以明白答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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