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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題扇通情別號誇高雅 修書祝壽隆儀慰寂寥(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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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西的脾氣,就是這樣,說做就做,立時打電話,去找那個會畫的俞子文。那俞子文接了少主人的電話,說是要畫,答應不迭。趕了一個夜工,次日上午,就把畫送給燕西。因為燕西吩咐了的,留著上下款不必填,所以連圖章也沒有蓋上一顆。 燕西卻另外找了一個會寫字的,填了上下款,上款題的是雙修閣主人清秋,下款落的燕然居士敬贈。因為裱糊是來不及了,配了一架玻璃框子,次日就叫聽差送過去。這一幅畫,是燕西特囑的,俞子文越發畫得雲水蒼茫,煙波縹緲,非常地精妙。 清秋一看,很是歡喜。就是那上下款,倒也落落大方,但是這燕然居士四個字,分明是燕西的別號,把人家畫的畫,他來落款,不是誠心掠美嗎?好在這是小事,倒也沒有注意。 這日下午,她因為宋潤卿不在家,他那間半做書房半做客廳的屋,清靜一點,便拿了白折,在那裡抄寫《金剛經》。約摸抄了一個鐘頭,只聽門簾子啪噠一響,抬頭看時,卻是燕西進來了。清秋放下筆,連忙站起來。燕西點了一個頭問道:「宋先生不在家嗎?」 說畢,回身就要走。清秋笑道:「請坐一坐。」 燕西道:「不要在這裡耽誤冷小姐的功課。」 清秋笑道:「是什麼功課呢,替人抄幾篇經書罷了。」 便隔著窗戶對外面喊道:「韓媽,請太太來,金先生來了。」 燕西原是男女交際場中混慣了的,對於女子,很少什麼避嫌的事。唯有對於清秋這種不新不舊的女子,持著不即不離的態度,實在難應付。本來說了兩句話,就要走的,現在清秋請她母親出來陪客,這又是挽留的樣子,便索性坐下來。冷太太適好在裡面屋子裡有事,這一會兒,還沒有出來,暫時由清秋陪著。一時找不到話說,清秋先說道:「多謝金先生送我那一張畫。」 燕西道:「這很不值什麼,冷小姐若是還要這種畫,十幅八幅,我都可以辦到。」 清秋笑道:「行了,哪裡要這些個。這種小房子,要了許多畫,到哪裡擺去。」 燕西一面說話,一面用眼睛看著桌上抄的經卷,說道:「冷小姐的小楷,實在是好,雖然蒙冷小姐的大筆,給我寫了一把扇子,可惜不能裱糊掛起來,冷小姐閑了,請你隨便寫幾個字。」 清秋道:「我向來就沒敢替人寫什麼東西,這次因為家母說,金先生是熟人,寫壞了,也可以原諒的,所以才勉強瞎塗了幾個字,真要裱糊起來當陳設品,那是笑話了。」 說時,她側著身向著燕西,把右手拇指食指,依次撫弄著左手五個指頭。眼睛望著那白裡透紅的手指甲,卻不向燕西正視。她身上穿的是一件半新舊白色印藍花的薄紗長衫,既乾淨,又伶俐。燕西想到哪裡有這樣兩句詩:淡淡衣衫楚楚腰,無言相對已魂銷。現在看將起來,果然不錯。可惜邱惜珍比她開通,沒有她這樣溫柔。她比邱惜珍可憐可愛,又不很開通,要和她在一處跳舞,那是絕對沒有這種希望的。 清秋見燕西坐在那裡發愣,不知道是什麼意思,先咳嗽了兩聲,回頭又喊著韓媽道:「韓媽,你也來倒茶呀。」 燕西笑道:「無須乎客氣了。我是一天不來三趟,也來兩趟,幾乎和自己家裡差不多了。要是客氣,還客氣不了許多哩。」 清秋笑道:「還有我們那位舅舅,一天也不知道到先生那邊去多少次哩。」 燕西道:「唯其如此,所以彼此才不用得客氣呀。」 清秋淡笑了一笑,好像承認他這句話似的。接上無話可說,她又去低頭撫弄著手指頭。燕西道:「冷小姐,在上一個多月,到萬壽山去過一回嗎?」 清秋隨口答道:「是的,去過一回。」 這句話說完,忽然想道:我到萬壽山去過一回,你怎麼知道?於是對燕西臉上看了一眼,好像很疑惑似的。燕西會意,笑道:「那天,我也去逛的。看見貴校許多同學,坐著一大群車子,在大路上走。冷小姐,你不是坐著第三輛車子嗎?」 清秋一想,怪呀,那個時候,你並不認得我,怎樣知道是我呢?不過這話不好說出來,便道:「哦!那天金先生也去逛的。」 接上笑道:「金先生倒是好記性,還記得很清楚。」 燕西道:「這一次遊覽,我覺得很是有趣的,所以還記得呢。」 清秋仔細一想,是了,那天在大路上,有一個時髦少年,帶著幾個僕人,騎著匹馬在車前車後地走,大概就是他了。清秋這樣想著,由此更推測到燕西近來的舉動,覺得他是處處有意的。抬眼皮一看他穿著一件白秋羅的長衫,梳著一個溜光的西式分頭,不愧是個風流俊俏人物。 在這個當兒,竟好好地臉上會發起熱來,儘管地低下頭去。燕西又覺得無話可說了,站到桌子邊來,看那寫的《金剛經》,先是說了一陣好,然後又說道:「冷小姐,你寫的這部經,送給我,好嗎?」 清秋道:「金先生也好佛學嗎?」 燕西笑道:「這是迷信的事,我們青年人,學這個做什麼,那不是消磨自己的志氣?」 清秋道:「我也是這樣想,這是老媽媽幹的事,我們哪裡幹得來這個?可是我們有個老教員,老是說好,再三再四地教我寫一部經,我可真不願寫呢,金先生既不學佛,要抄經做什麼?」 燕西笑道:「實在寫得太好了,我想要了去,裱糊起來掛在書房裡呢。不過我這人未免得隴望蜀,倒是請你寫了一把扇子,這會子又要這部經,太不知足了。」 清秋還沒有回話呢,忽然後面有人說道:「清秋,你就把那個送金先生罷,你再抄一本得了,這值什麼呢?」 回頭看時,原來是冷太太進來了。燕西道:「冷伯母你瞧,我又來胡鬧了。你說要全部的,那太費事了,隨便給我寫一張兩張就成。」 清秋道:「那樣也不成一個格式呀。真是金先生要的話,我仔仔細細地寫一個小條幅奉送罷。」 燕西笑道:「那就更好了,正是我不好出口的話哩。」 冷太太道:「這值什麼呢,將來放了暑假,就寫個十張八張,也有的是工夫呀。」 她所以說出這樣的話,正因為燕西送來的東西太多了,老是愁著沒有什麼回報人家,現在人家既願要一張字,正可藉此了心願。清秋個人,也是這樣想,而且她更要推進一層,以為看他那種情形,對於我是十分欽慕的,不然,要是出於隨便的話,為什麼送我一次東西又送一次東西,我老是這樣收著,心裡也有些不過意。現在他既要拿字去裱糊,恐怕在字的好壞問題以外,還存有別的意思。關於這一層,我且不問他,只要我辦得到,這一點小人情,落得依允的。 她這樣想著,所以當日下午,她親自到街上去,買了一幅絹子,工工整整地將庾信那篇《春賦》,一字不遺寫了一個橫條。後面落著款:燕然居士雅正,雙修閣主某年月日午晴,讀庾子山春賦既已,楷書於棗花簾底,茶熟香沉之畔。寫完之後,照樣的也配了一個玻璃架子,送給燕西,這庾信的《春賦》,本來也很清麗的,加上清秋這種簪花格的字,真是二難並具了。絹子原來極薄,清秋在那下面,托了一幅大紅綾子,隔著玻璃映將出來,正是飛霞斷紅色,非常好看。 燕西得著,非常地歡喜。他的歡喜,並不在這一張字上,心想,他從來未見清秋對他有這樣懇切的表示。據這樣看來,她對於我,是不能說絕對沒有意思的。在這個時候,應該私自寫一封信給她,表示謝意,一面說些欽慕的話,然後看她怎樣答覆,信怕落了痕跡,最好是寄給她一首詩,可惜自己的詩,作得要不得,只好從寫信入手了。咳!不要談到寫信,自己幾乎有半個月沒有動筆了。 再說,像烏二小姐、密斯邱,那只要用鋼筆蘸紅墨水,用上好的西式信箋,隨便寫幾句白話都成了。對於她若是用這種手腕,那是不合宜的。前幾天對於這件事,本也籌劃了一番,將風情尺牘,香豔尺牘,買了好幾部,仔細查了一查。可是好看的文字雖多,全篇能合用的,簡直沒有。要說尋章摘句,弄成一篇吧,那些文字,十句倒有八句是典故,究竟能用不能用,自己又沒有把握,實在也不敢動手。因此躊躇了半天,還不曾決定辦法。後來一想,長日如年,反正也沒有什麼事,慢慢地湊合一篇試試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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