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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大會無遮豔情鬧芍藥 春裝可念新飾配珍珠(3)


  燕西笑道:「喝了酒,容易說真的話呢。」

  惜珍道:「那也不見得吧?現在我們都喝了酒,都說的是真話嗎?」

  燕西笑道:「呵喲!鬧了半天,你還以為我說的都是假話呢。」

  惜珍本來借電影雜誌的,談了半天,竟把正題目丟開,說些不相干的笑話,越談越有趣。惜珍偶然抬頭一看牆上掛的小金鐘,不覺已是十一點多,笑道:「我們是幾點鐘來的?」

  燕西道:「大概六七點鐘吧?」

  惜珍道:「好!足夠半夜的工夫了。過天再會,我要回去了。」

  燕西道:「還早呢,坐坐罷,坐坐罷。」

  惜珍站了起來,將兩手扶著椅子背,一隻腳站著,一隻腳用皮鞋尖點著地,似乎沉吟著什麼似的。燕西又說道:「還早呢,坐坐,坐坐。」

  惜珍沒法子只好又坐下來。約摸又談了十來分鐘,惜珍再說道:「時候實在不早,我要走了。」

  燕西挽留不住,便按鈴叫聽差來,開著自己的汽車,將惜珍送回家去。

  這晚上,燕西就在家裡住著,沒有到圈子胡同去。次日,早上起來,燕西只吃了一些點心,便出門到落花胡同去,先進冷家的大門。一進門,就見清秋穿了一身新衣服,從裡面出來。她穿著蔥綠的長衫和白緞子繡綠花的平底兩截鞋。越發顯著皮膚粉雕玉琢。另外還有一件事,是燕西所詫異的,就是她的衣服之外,卻掛了一串珠圈,那珠子雖不很大,也有豌豆大一粒。它的價值,恐怕要值二千元上下。匆匆之間,和清秋點了一個頭,各自走開。他一到屋子裡,坐下來一想,這很奇怪。她哪有這些個錢買這一掛珠子?若說是家裡的積蓄品,也未見得。過了一會兒,踱到冷家院子裡來,假裝看樹上的棗花。

  冷太太在簾子裡看見,便喊道:「金先生,請到裡面坐。」

  燕西一面掀簾子,一面走進來,說道:「伯母在家裡嗎?我以為和冷小姐一路出去了哩。」

  冷太太笑道:「她是有一個同學結婚,賀喜去了。這些花花世界,都是你們年輕人去的地方,哪有我們老太太的份?清秋她早就發愁呢,說是沒有衣服,不好意思去。多謝金先生兩次破費,她衣服有了,鞋襪也有了,所以今天是心滿意足去了。」

  燕西笑道:「我進門來,正碰著你們小姐,原來是賀喜去了。本來呢,年輕的人,誰不好個熱鬧。就像昨日下午家兄請客,來的男男女女全是青年人,我又新學了一個乖,原來現在雖不時興首飾,可是鑽石和珠子這兩樣東西,倒是小姐太太們不可少的。」

  冷太太道:「正是如此呀,我家清秋,為這個,就是到處設法呢。」

  燕西道:「要說買珠子,我倒有個地方可以介紹。有一家烏斯洋行,他的東西很真實,價錢也很公道。」

  冷太太道:「金先生是我們緊隔壁的街坊,捨下的事,有什麼還不知道。別說沒有錢,就是有錢,也不能買這樣貴重的東西給小孩子。」

  燕西一想,她既然這樣說,那一串珠子,不是假的,也就是借來的。借來的呢,那倒罷了。若是假的,被人識破了,豈不是太沒意思?沉吟了一會,忽然笑道:「到有些地方去,大家都有,僅僅是一兩個人沒有,那也很不合適的。以後冷小姐要用這些東西的話,只要冷太太對我說一聲,我立刻可以到家裡去拿。這些個東西,又不是綢緞衣服,給人戴著,拿回來也不會短什麼。我家裡嫂嫂姊妹們,她們就是這樣通融,互相轉借的。」

  冷太太道:「我們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地方去,要這些東西的時候很少。將來真是要用的話,自然少不了和金先生去借。」

  燕西說話時,看見壁上貼了一張小紙條子,記著地點和日期,大概是怕什麼事忘了,特意寫著貼出來,好讓記著的。那字寫得極是秀媚。燕西道:「這字寫得很好,是冷小姐寫的嗎?」

  冷太太道:「是的。據她舅舅說,沒有筆力呢,哪裡好得起來?」

  燕西道:「這是靈飛經,最是好看。看起來,沒有筆力,但是一點也不能討便宜,不是功夫深,是寫不好的。」

  冷太太笑道:「這是金先生誇獎,像他們當學生的,寫得出什麼好字?」

  燕西道:「真話,並不是奉承,我的脾氣,向來就不肯奉承呢,我明天拿一把扇子來,請冷小姐替我寫一寫。」

  冷太太道:「金先生有的是會寫會畫的朋友,哪要她給你寫?」

  燕西道:「朋友是多,可是寫這種簪花格小楷的朋友,可真沒有。回頭我叫人將扇子送過來,就請冷太太替我轉請一聲。」

  冷太太道:「金先生真是不嫌她髒了扇子,拿來就得了,還用得上請嗎?反正這兩天她也在和人寫《金剛經》,多寫一把扇子,還值什麼?」

  燕西笑著一拍大腿,站了起來道:「哦!我說什麼呢?不是好字,人家是不會請著抄經的。宣紙的闊幅白手折,寫上這樣清秀的小楷字,那實在是好看,難怪有人請呢。」

  冷太太道:「這也是她一個老教員,好研究佛學,叫她寫一部《蓮華經》。說是暑假裡,可以寫完這一部經。寫經的時候,自然不熱,比在西山避暑還涼快呢。清秋一高興就答應了。後來一翻書,厚厚的兩大本,她連忙送回去了。昨日那教員又勸了一頓,說是寫經真有好處,若是能關起門來寫經,什麼除病除災,積功德的話,那涉於迷信,不敢冤青年人。可是真能慢慢寫經,帶著研究這裡面的意思,一定可以省些煩惱。她被人家勸不過,就把這部字少的《金剛經》帶回來了。」

  燕西道:「本來這個經,既要寫得好,又要沒有錯字,非是細心的人,那是辦不了的。明天冷小姐寫完了,我還要瞻仰呢。」

  冷太太笑道:「金先生這樣一說,那就把她抬高了。她有這樣好的字,那我也不發愁,可以指望她賣字來養我了。」

  二人談了一會,燕西起身回去,就把書櫥格下的扇子翻了出來。摺扇倒有十幾柄,不過上面都是有字有畫的,不能合用。只有一柄湘妃竹骨子的,一面畫著張致和《水趣圖》,一面是空白。燕西想,這張畫太清淡了,不是定情之物。但是急忙之中,又找不到第二把。心想,管他呢,拿去寫就是了。誰耐煩還等著買去。當時燕西拿著那柄湘妃竹骨子的扇子,又親自送到隔壁冷家去。冷太太雖然覺得這個人的性子太急,但是也就收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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