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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回 群賊如毛裝神玩蠢敵 渾身是膽率僕突重圍(5)


  一路之上,並沒有什麼留難,隱隱之中,已看到一帶城影了,心中好生歡喜。不過這時雖已深夜,已經到了官匪交界之地,巡查的土匪,川流不息,也就越來越多。他主僕二人,只管向前走。將近城外的河街,冷巷裡忽然鑽出一群人來,將馬頭攔住。在火把光中,看了張氏主僕,問道:「兩位弟兄,前面就是城牆了,你們還要到哪裡去?」

  硃砂道:「我們奉有將令,到前面去,不信你看我們的令旗。」

  於是便在張三公子手上,要了令旗,給他們看,其中有個土匪,似乎是個首領,看了令旗,沉吟著道:「怎麼不是這裡元帥的令旗,倒是後面大將軍的令旗哩?二位要等一等,讓我們去問過元帥。」

  張三公子一看這群土匪,不過是十二三人,眼見得天色又快亮了,哪裡有工夫和他們糾纏,便人馬逼近兩步,向硃砂丟了一個眼色,將手中的火把,遠遠一拋。硃砂會意,也將火把拋了。見土匪手上,都拿的花槍。由馬上突然向地下一滾,便躺在地上。那些土匪正不知為了什麼低了頭看,張三公子就地兩手後撐,兩腳向上一跳,一個鯉魚跌子勢,一腳踢了一個土匪的面部。借了土匪面部抵抗的力量,身子向上,人已站起,就勢奪了兩根花槍。右手拋出一枝,給了硃砂。連忙托了左手花槍的槍柄,身子向後一坐,槍尖直絞了出去。一個毒龍騰海勢,就把拿火把的土匪,胸頭斜刺了一槍。那土匪也不曾提防,人和火把就一同倒在地上。其餘土匪看到這種情形,就是一陣亂。張三公子不等他逼近,一個倒跳,騎上馬背。於是和硃砂兩匹馬並行,雙槍並舉。向土匪直刺了去。那些土匪本不曾有什麼本領,加之張氏主僕,是拚命突圍的,他們哪裡抵擋得住。不一刻工夫,搠倒六七個,其餘呐喊了一聲,拖著槍跑了。張三公子對硃砂笑道:「早知道都是這樣的飯桶,我們就直沖過來,何必費這些手腳。」

  剛是說到這句話,忽然有人大聲應道:「好大話!」

  只是三個字說話,只見一道黑影,由側面飛向前來。因為有幾把火把亂拋在地下,雖夜深卻也看得清楚,待要躲開,已是來不及。連忙身子向馬後一坐,右手拿了槍,向外一橫,只聽得撲的一聲,槍上著了一下。虎口震得麻疼,槍便拿不住,落到地下去了。張公子知道有敵手,向馬這邊一滾,隔了馬背,看得明白,有一群人從巷口裡湧將出來。他們都是步行,為首一個,手上拿了一根齊眉棍,飛舞將來。

  張三公子一想:大概這是首領,不殺倒他,其餘的人,就不容易退去。因拔出匕首,左手拍了馬背,跳了過去。那個舞棍的,竟有幾分內行,他卻不迎上前去,反而向後倒退一步。身子一聳,兩手斜著拿了棍子,卻作一個勢子,在那裡等待。張三公子見他如此,也不迎上去。見有兩個土匪直撲硃砂的馬,他卻趕去救硃砂。原來那兩個土匪,一個拿了大砍刀,一個拿了藤牌短刀,這兩樣兵刃正馬戰者所大忌。因為由地上滾將入去,既可以砍馬腿,又可以刺人下部。一個馬戰的人,當然使的是長兵器,使長兵器不能打近處,就不能讓敵人逼近身邊的。

  硃砂拿的是花槍,這槍倒是馬上馬下都好用,他一見兩個使短兵刃的來了,先就把馬韁一帶,向旁邊一閃,閃了開去。張三公子自小習武,就練的是戰場上的功夫,對於藤牌練的最有心得。這時一見硃砂逢到兩個勁敵,因此兩個箭步,直跑到使藤牌的那匪身後。料他能使此物,必是行伍中人,便就地一滾,直滾到他身邊去。原來清時的藤牌,不是戲臺上那種東西,其形如一個無頂斗笠,直徑在三尺上下。牌系用軟藤編的,正中略凸,牌底有兩個軟柄。使藤牌的人,左手挾住牌柄掩著大半邊身體,右手卻使單刀砍人。和人交戰的時侯,總是矮樁,滾到敵人身邊,無論你馬上馬下,他可以殺你,你不容易殺他。會滾藤牌的,講究滾做老蚌藏珠,將整個的身子都縮在藤牌裡面,刀槍箭石,打在藤牌上,都不能入。要破藤牌,只有火攻,但是火攻不能臨時設置得來的。

  若講短打還只有高處槍向下倒紮,或者索性低得靠他,用刀去搠,讓拿藤牌的人,周轉不開來。這時張三公子滾將過去,正是取矮攻之法,然而卻是險著。他滾得近了,手挽了匕首,認定那人腰部,插了下去。不料那人正也不弱,早是將身子一縮,掩入藤牌,滾了開去。張三公子見紮不著,又起身一跳,一個鯉魚跌子勢,待要逼近他身邊。那硃砂看得更親切,便倒提花槍,向下一刺。那匪避得了這邊避不了那邊,腹部便中了一槍。張三公子將匕首向腰帶裡一插,奪過他拿的藤牌短刀,一腳將那匪屍踢了開去。只見這時,使短刀的那匪見勢不妙,已閃避一邊。使齊眉棍的,卻帶著他身後那一群匪,一擁而上。他也認定張三公子是個能手,卻單獨的來纏住,其餘的便去圍困硃砂了。

  兩個人來往幾個回合,他將齊眉棍向旁邊一掃,張三公子一閃。他故意裝著驚慌,將棍子收攏不住,讓張三公子撲了進來。待藤牌剛要到身邊,他便不抵抗,棍頭一點地,由藤牌上直跳過去。硃砂在馬上看到,心下不免為之捏一把汗,那齊眉棍只要一舉,就直撲了張三公子的背心了。但是張三公子竟不知道中了人的計,身子也不掉轉,藤牌由頭上向下一罩,啪的一聲,藤牌中了一下。也就在這一下響的時候,這使齊眉棍的,棍子飛了出去,人已倒地。

  原來張三公子知道他不弱,交手以後,他未嘗吃力,何以有了破綻?這分明是故意了。因之索性將計就計,直撲了過去,看他怎樣。及至他跳過藤牌去,心裡明白,他是由身後將棍來撲。躲閃雖來得及,可不能攻人。因之將藤牌向上一蓋,左腿站定,右腿伸出去一掃。大凡技擊角力,都是迅雷疾雨,在片刻間分出勝負來。本來電光火石一瞥間的事情,用筆來寫,便已拖遝。當張三公子那一撲一蓋一掃之間,那使齊眉棍的匪目,自覺自己有機變,不料人家事先早已料到,齊眉棍下去,藤牌已迎上來,方要收棍再來,腳下已經中了一腿。待要跳開身子,藤牌底下,一把刀向上一托,正碰了手腕。因此人和棍子,一齊倒了。張三公子進逼一步,結果了他的性命。因見硃砂被幾個人圍住,腿上已是鮮血直流。就大喝一聲,直穿過人叢,將藤牌護了馬腿,一上一下,兩人放膽來殺。

  但是這時天色業已大亮,匪營裡已經得了消息。有幾個軍探,在街口上混殺,就不分好歹,先調動一二百人來接殺。張三公子一看人越來越多,雖然打翻了十幾個,究竟也只有兩個人,無論匪徒是怎樣烏合之眾,也總難於四面照顧他。因此自己抵住前面,吩咐硃砂用馬衝開後路,向城牆邊且戰且走。快到了壕邊,張三公子大悟,若是這樣,天色雖亮,城裡決不能有兵出來應救。因為自己頭上身上,土匪的標幟還沒有解去,城上要認得是匪殺匪了。連忙將刀尖反轉將紅帶子挑去,頭上紮巾也扯了,硃砂看了,也就一樣辦。但是土匪那邊,見挑選一二百人,還不敢近他二人之身,重新又大隊的調動起來。所幸這裡只有一條橫街背著濠溝,土匪只能進逼,不能包圍,主僕二人倒是有一線退路。張三公子見土匪層層疊疊逼得厲害,便大喊道:「我告訴你們,我是廣信府張參將的兒子開信軍的營官。千軍萬馬,我也不怕,慢說是你這幾個毛賊!」

  接上一聲大喊,向人叢裡撲過去,護著藤牌就地一滾,早砍翻了十幾個。那些土匪看到來勢如此,便站了一站。張三公子見有了機會跳了回來,拉了硃砂下馬,向壕溝邊就飛跑。土匪見這二人情急投河,也就不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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