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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回 鬢影衣香相思成急病 曉風殘月消息鑒芳心(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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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晚上,船上的人都睡熟了,還聽到隔壁艙裡,有那種緩緩低吟之聲。自己艙裡,燈火已經息了,那邊的燈光,露著幾條白道兒,印到這邊黑暗裡,這就是隔扇縫了。在那隔扇縫裡張望著,只聽德小姐點了一枝紅燭放在床頭,頭枕了高枕,在那裡看書。秦學詩只管張望時,仿佛還嗅到一種香氣,側著渾身,直待頸脖有些酸痛,才覺是時候過久了。自己滿艙的人,固然是睡了,就是那邊艙裡的聯老太太,也發出一種呼聲。心想要和她通一點什麼消息,現在是最好的機會,萬萬不可放過。不過說話是不敢的了,黑暗中又不能動紙筆,這只有拋了一件什麼物件過去,試試她的意思怎樣。想來想去,忽然大悟,她還有一條手帕在我這裡,我何不趁此機會送還她。她若是要聲張起來,那是她自己的東西,諒也不能牽涉別人;她若是不聲張,我明天給她去一封信。 轉身一想,還是不好,倘若以為是在被褥裡翻出來的,我的機心,豈不是白用?於是把手帕在懷裡抽出,又把系腰的絲鸞帶上一塊玉牌,暗中扯下,然後將手帕尖角向玉牌花眼裡一穿,結了一個活疙瘩。便輕輕的站起半截身子,要找上次那個窟窿,將手帕塞了過去。暗中摸了許久,才把窟窿摸出。正要將東西塞過去,但是渾身只管發抖,總怕惹出事來,複身又坐下來了。坐了許久,只渾身篩糠似的抖。後來因為這邊艙裡有轉側之聲,一橫心的就把手帕子塞過去了。分明聽得那塊玉牌,落在艙板上啪的一聲。這時,心裡只管撲突撲突的亂跳,將被蒙了頭,靜靜睡下,聽隔艙有什麼動作沒有。過了許久,也不曾有什麼動作,那隔扇縫裡漏過來的燈光,也沒有熄滅。這樣看起來她竟是不聲張的了,心裡好生快活。於是又側過身子,再向縫裡張望。可是這邊張望時,那邊她燈光卻不先不後的吹滅了。這晚上是不能有什麼分曉的了,於是也就安心貼枕的睡覺。 到了次日早上起來,看見船外的山峰遠遠的聚攏,將江面圍成圓形。江裡的水,風浪不生,真如鏡子一般。這種風景已是離宜昌不遠了。隔壁船艙裡發現一種濃厚的脂粉香味,直傳到這邊來,正是德小姐晨妝剛罷的時候。大概一到宜昌,她們就要上岸的了。昨晚塞過去的手帕,無論如何,她是看見的。若是她不滿意,這時候一定要喧鬧起來。現在既未曾喧鬧,是此心已默契的了。正是這般想著,忽聽聯老太太驚異起來道:「咦,你怎麼把那手帕子尋到了?」 秦學詩聽了這話,又情不自禁的,心裡撲通撲通上下跳了幾下。不料那德小姐卻很從容的答應了一句。她說:「這條手帕,原是卷在鋪蓋裡,現在已經翻出來了。」 秦學詩一聽這話,心裡一塊石頭,才向下一落。 這天恰好又得著一帆順風,不到正午,船已在宜昌靠了岸。在船上的客人,投店的投店,轉船的轉船,不到半天工夫,都走光了。秦學詩同艙的人,也都登岸散步,並找往漢口的船去了。秦學詩心亂如麻,只推不舒服,卻沒有上岸。後艙裡聯老太太登岸也找船去了,德小姐卻沒有走。秦學詩又覺得是個機會,待要大膽說兩句話,又礙著船家的耳目,只是把古詩上那些爛熟的豔句,慢聲低吟。念到那相見時難別亦難之句,仿佛就聽到隔壁艙裡有微歎之聲。秦學詩因她如此,越是坐立不安。正在無計可施,船舷外來了一隻小艇,上面一個窮婦人扶著槳,三四個穿破衣的髒孩子,將竹竿撐了布袋,口裡叫著苦,伸到艙裡來要錢。秦學詩很討厭他們打擾,找了幾個銅錢,就打發他們走了。待一回頭,昨晚上送過去的那條手帕,現在又在鋪上。連忙揀起一看,那塊玉牌不見了,卻又換了一個翡翠扳指。手巾邊下,卻有墨筆寫了一行字,那字是:「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 秦學詩學幕,常與一些權貴的門客盤恒,這些古人的風流佳句,不但是念,聽也聽熟了。這兩句正是柳永傳之千古的佳句,如何不省得?於是就把那闋《雨霖鈴》詞,默念起來。念到「方留戀處,蘭舟催發」,便覺這八個字,真是為自己寫照。又念到「念去去千里煙波,暮靄沉沉楚天闊」,此時此地,此人此情,怎樣不由得不一陣心酸。兩行熱淚,直滾將下來。心想叔叔和那位老太太蹉商不好,今天晚上,恐怕就要分道揚鑣。真個是今宵酒醒何處,不得而知了。待要再寫幾句,也拋了過去,卻又一部二十四史,不知從何說起。而且就在這個時候,韓廣達回來了。 韓廣達一見他滿面淚痕,問道:「小兄弟,你受了什麼委屈嗎?怎樣哭起來了?」 韓廣達不問話,秦學詩也就勉強忍耐下去,現在韓廣達一問,他就索性嗚嗚咽咽的哭將起來。韓廣達道:「這樣說,你果然是受了委屈了,你只管說給我聽。若是要朋友報仇的話,我可以幫忙。」 秦學詩好容易忍住了哭,便道:「這件事,我倒有心求求韓二叔,只怕韓二叔要見怪于我。」 韓廣達道:「你只管說,說得對,我自然是幫你忙;說得不對,我不管就是了。我又何必怪你?」 秦學詩道:「船上說話,有些不大方便。我請二叔上岸喝一杯酒,到岸上去再說罷。」 韓廣達道:「那倒不必,你把話告訴我,比請我喝一壇酒還要好。」 秦學詩道:「我並不是要請二叔喝酒,才要二叔幫忙。難道打抱不平,還在乎喝酒嗎?不過此地說起來不便,要借個地方說話罷了。」 韓廣達道:「好好,我們就去。」 秦學詩趁著這時無人,就取了一些零碎錢在身上,和韓廣達一同上岸來,找了一家乾淨酒館,一同在一個小閣子裡坐了。店夥送過酒來,秦學詩對他說:「呼喚再來。」 店夥答應去了。韓廣達不能等了,便道:「小兄弟,現在無人,你有什麼話,就對我說罷。」 秦學詩面色沉了一沉,然後斟了一杯酒,放到韓廣達面前,直跪了下去。韓廣達連忙扶起來道:「有話你就說罷。若是這樣多禮,我就不好辦了。」 秦學詩料得他不會推辭了,就把自己的心事,完全告訴了他。又說:「從來看到小說上一種古押衙黃衫客的俠士,都是肯成人之美的。我看韓二叔為人就是俠義一流,所以我認為這事很奇怪,遇著了她,又遇著韓二叔這般朋友,正是絕對的機會。」 韓廣達將手搔著頭髮道:「你要叫我幫拳打架,我決不推辭。若說到這種風流韻事,我這樣粗心浮氣的人,哪裡辦得來?不過你既找到我,我要不管,你又會大大的失望,倒叫我為難了。」 望著又不住的搔著頭髮,笑道:「有了,我替你轉求那柴大哥罷,他的本事,比我高過十倍,而且他又要回江西去的。即便在路上想不到什麼法子,你哪怕跟到江西去,他也會幫你一個忙。」 秦學詩道:「柴大哥是很精明的,只是這事人知道多了。」 韓廣達道:「難道你還害羞嗎?俗言道:三個臭皮匠,抵個諸葛亮。這事只有他能辦。小兄弟,我們弟兄們,最重的是義氣。只要我答應了。也就算是答應了。他縱然辦不妥,也不會把你的心事告訴人,你放心罷。」 秦學詩見韓廣達說得如斬釘截鐵,料這事有個七八成可靠,少不得又道謝了一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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