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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回 手指數伸強梁驢上去 燈花一閃倩影座中飛(3)


  那夥計聽了他說這話,就把韓廣達帶到後面屋裡去,安頓了燈火床鋪。因道:「你若要吃東西,請到前面店裡去。這裡的房門,我和你鎖上。」

  韓廣達也覺得店裡吃東西便當一點,因道:「好。」

  就跟著店夥計到前面來。剛一過屏門,只見一個黑小漢子坐在一張桌子上喝酒,面前堆了一大盤子豆腐燒肉塊,右手拿了筷子,左手拿了酒杯,一面喝,一面吃,吃的非常酣暢,嘴裡滴答有聲。客店裡許多人,雖然都看著他,他卻有旁若無人之概。韓廣達看那人好生面熟,卻一時想不起來在哪裡會過。那人見著他,倒先站了起來了。笑道:「大哥,你也在這店裡投宿嗎?昨天我們款待不周啊!」

  韓廣達忽然想起來了,這人正是昨天炭窩邊下打悶棍的那群人中之一個。因為昨天打得頭昏腦暈,看不清人,所以不記得。他一說,現在就恍然大悟了。

  那人只管向他招呼,韓廣達不能不理他,也就拱手答禮,說了一聲昨天叨擾。那人讓韓廣達在桌子邊坐下,和店夥計要了一隻大酒杯,斟上一杯酒,放在他面前。笑道:「菜不如昨天,酒是比昨天的好。」

  韓廣達心裡暗忖:怎麼他口口聲聲只管提到昨天的事,難道要我還他的飯錢不成?那人喝了一杯酒,就向著韓廣達微微的笑道:「昨天我們錯把韓大哥當著廟裡的人,怠慢了遠客了。」

  韓廣達見他識破了行藏,左手將酒杯一按,右手扶了桌子,便站起身來。那人微笑著,向他擺了一擺手,依然低著聲音道:「韓大哥不要多心,這個地方不是胡家寨的人,可以出面多事的所在,決不會和你大哥為難。我是到萬縣去的,你老哥若是也要上東大路,我們倒可以做個短路的夥伴,並沒有別的用意。」

  韓廣達道:「你怎麼知道我姓韓?」

  那人道:「那一條路上,那一天也有我們的人來往,一說起來就明白了。到了胡家寨裡去的朋友,若不是斬香頭拜了盟,想好好的逃出來,卻有些不能夠。你老哥居然逃了出來,實在有本領。我冒昧得很,很想攀攀交情,和你做個朋友,不知道你老大哥肯不肯?」

  韓廣達睜著眼睛望著他,倒不知是什麼用意。停了一停,笑道:「我還是很糊徐,不曾問你老兄高姓大名。」

  那人並不答言,卻用筷子頭蘸了酒,在桌上寫了薛跳馬三個字。他將筷子放下,輕輕笑道:「你老哥不要作聲,我的人緣不大好。」

  韓廣達聽他說這話,倒有些疑心,怎麼他也是不敢露名姓的。這也無法,只好擱在心裡,不能說破。當時勉強陪那人喝了幾杯酒,叫店夥做了一小鍋飯,也坐在一處吃。薛跳馬約了明日一同走路,回房休息去了。

  韓廣達心裡這又拴上一個疙瘩,要了一壺熱茶,也走回自己房去。站在院裡,就看到窗子上的燈光,有一個人影子一閃。心想這屋子裡哪裡先有人,莫非是走錯了?仔細一看,確是自己住的屋子,並不曾走錯。在門外躊躇了一會兒,究竟還是推門而入。這倒出乎意料以外,屋子裡坐的不是別個,正是佛珠。倒不由得先呀了一聲,然後問道:「少師傅你怎麼又來了?」

  佛珠笑道:「並不是我好管閒事,實在因為韓二哥剛轉背,我就看見胡家寨來了一個人。那人乃是川東有名的飛賦薛跳馬,他若是和韓二哥為難,恐怕要受他的暗害。所以我特意跑轉來,知會你二哥一聲,要留神一二。」

  韓廣達道:「呵育,果然他不是好人!」

  於是就把薛跳馬投宿在這店裡,和他喝酒的話,說了一遍。佛珠道:「他既然在這裡,那也好。你索性把他請了來,我當面說他兩句,讓他不敢起什麼歹心。」

  韓廣達道:「防人之心不可無,我去請一請他也好。」

  說著,正要起身,忽覺得自己右腿,卻讓人用手抱住了。低頭看時,那薛跳馬卻由桌子底下鑽了出來。笑道:「不用去請,我先來了。」

  說著,向佛珠一揖,叫了一聲少師傅。佛珠一見,便微笑道:「領教你老哥的本領了,大約剛才我說的幾句話,你都聽到了,我也不必相瞞。這位韓二哥,是我們師傅的朋友。我師傅吩咐了,教我送他平安回江南,所以路上有和他過不去的,我不能不出面和他解圍。」

  薛跳馬笑道:「少師傅,我有多大的本領,你還不知道嗎?就憑韓大哥一人,我也不敢冒犯。何況這一路之上,還有少師傅暗中保護,我怎敢胡來?」

  佛珠道:「很好,既是你這樣說你也是一個朋友,當面說的話,總可以算數。我們是山轉路不轉,總有相會的時候,現在也不必多說,一言為是了。」

  說著,她站在桌子邊,兩手合掌,微微向薛跳馬一彎腰。這桌子是下面支架的,並不是四條粗腿,桌子無端搖盪起來。把桌子上清油燈裡燈草,震得向下一縮,燈碟裡的清油,把火焰矮得成了一個小豆點。佛珠一伸手,就要用燈勺子去挑燈草,一不留心,燈花一閃竟把燈弄滅了。

  韓廣達身上,原帶了鐵片火石,趕緊拿出來一敲,燃了紙煤,將燈重新點上。屋子裡原來三個人,現在卻短了一個,那少尼佛珠,卻不見了。這屋子裡門是虛掩的,窗戶是緊閉的,不動不響,絕不像是走了人出去的樣子。抬頭一看,只有屋頂上開了一個天窗,是側著向南的。倘要走,只有由這裡上去的一條路了。剛才薛跳馬是不聲不響而來,所以她也不聲不響而去,完全是顯一點手段給薛跳馬看了。韓廣達想著,不由得怔住了。薛跳馬出於不料,也怔住了。還是韓廣達先笑道:「這位少師傅,我早就知道她的本領了不得。但是這樣來去無蹤的本領,卻是今天第一次看見。據薛大哥看看,她的本領如何?」

  薛跳馬微笑道。「她一家人都不錯,她自然也不錯了。」

  韓廣達因為這老尼少尼二人,都不願別人問她的姓名籍貫,所以在一處雖然相處了半月之久,可是並不知道她們是什麼來歷。現在薛跳馬說佛珠一家人都不錯,似乎他很知道佛珠的底細,本想跟著問一問。但是自己是佛珠一路同行的人,不應該把這話反問人家。若是不問,心裡又悶不過。便道:「她一家不錯,你也知道嗎?」

  薛跳馬笑道:「這件事,大概除了我,還沒有第二個知道。你老哥問我,你也未必知道吧?」

  他這一句反問,倒弄得韓廣達急得臉上泛紅。薛跳馬道。「我告訴你吧,在她老子手上……」

  說到這裡,他突然停住,搖了一搖手,輕輕道:「恐怕這少師傅還在這屋前屋後,我信口胡說,不要惹了是非。明天我們要趕路,早早安歇罷。」

  說畢,拱拱手,他便走了。韓廣達心裡聽了這話,更加疑惑起來。據薛跳馬說,佛珠的老子,也是一個有本領的人。她卻為了什麼緣故出了家?又為什麼大家都不明白她的身世,偏偏薛跳馬知道?把這事擱在心裡,總放心不下。正狐疑著,忽然啪的一聲,天窗裡落了一件東西,正與他想著的事情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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