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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回 手指數伸強梁驢上去 燈花一閃倩影座中飛(2)


  鄭九狗子本來就有幾分惶恐,韓廣達如此一說,他越是說不出什麼來,只呆立著。

  佛珠站在一邊,心裡明知道這事是韓廣達所為,他卻有本領不露,反讚揚旁人。自己要認了這話吧,有點掠人之美;不認這話吧,又恐怕鄭九狗子看出破綻。所以她也不好說什麼,只管站著笑。韓廣達又道:「姓鄭的,你還有點不服嗎?這用不著我們少師傅再動手。就是兄弟,也勉強可以比比。」

  鄭九狗子正沒有法子可以轉身,找住了這樣一個話風,便笑道:「我也要當面領教一二。」

  韓廣達並不答他,自在一棵大松樹的露根上坐著。鄭九狗子道:「老兄說是可以指教,何以又不賞光了?」

  韓廣達偏了頭斜望著他道:「我們是不是要比暗器?」

  鄭九狗子道:「難道說了這久,你還不明白我的意思?」

  韓廣達道:「既然是比暗器,那自然是暗好明不好。」

  說著,身子站起來,兩手一拍道:「我早就獻醜了!你老兄洋洋不睬,我倒有些不好意思。」

  鄭九狗子笑道:「青天白日,不要說夢話。我幾時看見你拿出什麼暗器來了?」

  韓廣達道:「口說無憑,要指出你看了,你就無話可說了。」

  因用手一指道:「你再摸摸你頭頂心頭發裡面。」

  鄭九狗子見他說得神乎其神,自己也就捉捕不定。伸手一摸,卻是作怪,頭髮裡面,摸出兩個蠶豆大的小鵝卵石來。他原是這幾天沒有戴帽子,毛蓬蓬的一頭頭髮,不料這頭髮裡面一次兩次中了人家的暗算,竟會不知道。韓廣達見鄭九狗子已經有點發呆的樣子,料得他中了自己的計。便笑道:「這兩塊小石頭,總不會是你先藏在頭髮裡吧?老實說,我們雖使暗器,卻不肯出手傷人。若是像老哥使用飛刀一樣,今天就有十個姓鄭的,也不見得留有性命。你老哥有什麼本領,我們也願意領教。只是暗器要暗使,不要明使出來才好。」

  鄭九狗子拱了拱手道:「我很佩服你老哥的本領,不知道你老哥高姓大名?」

  韓廣達笑道:「像我這樣不相干的材料,何必逢人提名道姓。而且兄弟經過貴處,今日一別,天各一方,留下姓名作什麼?」

  鄭九狗子道:「好罷,我們再會。」

  只見他一句話也不多說,牽著驢子走出樹林。只平地一跳,把竹子上那把飛刀拔將下來,跨上驢背,仍舊由著來路回去了。

  佛珠眼望鄭九狗子去遠了,便對韓廣達笑道:「韓二哥真是一個性子豪爽的人物,若照剛才的事看起來,你倒是個足智多謀的人了。」

  韓廣達道:「不瞞少師傅說,我當年跟師傅學藝的時候,師傅就不肯教我放暗器的本領。他說放暗器的人,一要精明,二要穩重。我為人,正好和這兩樣相反,所以我求了多少次,我師傅總是不理。後來我自己用功,每日揣了一把小石子在袋裡,見了東西,找著一個小記號,拿了石子便打。拋完了一袋,又拋一袋。」

  佛珠聽了一笑。韓廣達道:「少師傅,你不要說我像小孩子一般。我就是這樣自己用苦功,除了吃飯睡覺而外,無時無刻,不是拋石頭子。拋了兩年下來,我就進步得多了,三十步之內,我用極小的銅錢,可以叫什麼打什麼。我師傅知道了,他很是歡喜,就告訴我說:『暗器這種東西,要遠處使勁,近處使智,暗處使勁,明處使智。』知道我是不會使智的,就把他平生使智的幾回妙計告訴了我。我一共記得三條,今天這就是一條了。」

  佛珠笑道:「這話我有些不相信,難道你師傅當年也會同著一個尼姑走?碰到這人要和尼姑較量,他就把自己的本領移到尼姑身上去?」

  韓廣達道:「怎樣不是?不過不是一位師傅罷了。我師傅說,也是有人要和我師母比本領,他說自己不過如此,說我的師母本領了不得。說著話,早放了一袖箭,插在人家帽頂子上。後來告訴那人,說是我師母放的。人家明知道我師母不如我師傅,她的本領這樣好,我師傅更了不得了。那人不曾比武,就走開了。我因為今天這情形很相象,所以……」

  佛珠先還只管往下聽,後來見他越說越不對,便板著臉道:「韓二哥,你不要再向下說了,怎麼可以亂作比方!」

  說畢,她先走幾步。韓廣達心裡一想:出家人真規矩重,隨便說了一個比方,就讓她生氣,自己實在太不檢點了。心裡這樣想,跟在後頭就不敢多說。

  二人這樣不作聲的,又走了三五里路。還是佛珠在前面走著,忍不住的笑將起來。韓廣達因為先前話說錯了,幾乎收不轉來。現在人家雖然發了笑,什麼原因可不知道。要和人家說話,卻又不知道怎樣說好。心想不要因為這一點,又把人家得罪了,所以他始終還是不作聲。佛珠回過頭來對韓廣達笑道:「你怎麼不作聲?難道你還生我的氣嗎?」

  韓廣達道:「豈敢,豈敢,不過我是個粗人,怕又說錯了話,對不住師傅。」

  佛珠笑道:「並不是什麼對得住對不住,你要知道出家人和人家不同,說話做事,有一點不對,比人家罪孽更大。」

  韓廣達聽她這話,不明白是何理由,也就不敢追問,只隨著她身後,一步一步走去。走了半天,遠遠望見小山崗子上面有一列市鎮。佛珠便停住腳,對韓廣達道:「前面是紅花鋪,由那裡拐彎上去,便可以到東大路了。我們男女僧俗,委實不便在一處投宿,我只送你到此地為止了。」

  韓廣達對她拱拱手道:「有勞師傅了,只是師傅一人,到了這般時候,又到哪裡去投宿呢?」

  說著一指西邊山頭上將落的一輪紅日。那淡紅的彩雲下,正有七零八落的幾陣飛鳥,由枯樹梢上飛將過去。佛珠笑道:「不要緊的,荒山上住了這多年,膽子早嚇大了。深夜裡我在山上,還獨來獨去呢!何況是這平原上,到處有人家。」

  韓廣達於是和佛珠道了謝,又叫她問候老尼,就和她作別。望著人家屋頂上的飲煙,直奔向山崗子上來。

  到了山崗子上,原來是沿著山道一條由西向東的荒街,經過一家鐵鋪,幾家雜貨鋪,便是一家客店。客店裡安歇了幾批客人,有的要買菜飯,有的要打水洗腳,正在店房前左角大灶邊忙亂著。右角七橫八豎幾張桌子,也坐了好幾批人。店夥看見他背了一個包袱,包袱外還有一截刀柄,料是長路客人。便道:「客人,你歇店嗎?沒有了上房,後院有兩間披房,小一點,行不行?」

  韓廣達道:「出門人只要有地方安身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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