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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六回 不謀而合無心得啞侶 胡為乎來故意鬥尼僧(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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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廣達聽了他的話,便不作聲,慢慢地想到沒有發暈以前的事。心裏這才明白,是中了人家的暗算。本想跳起來,無如頭頂上還隱隱的有些痛。看這屋子裏,陳放了一張草單,只有兩條小木凳,一張三隻腿的桌子,便已塞滿。也是英雄無用武之地,且只好由他,在這裏靜睡。又睡約一個時辰,卻又來了一個人,抱了拳對韓廣達拱拱手道:「我們真不知道你老哥是庵裏來的人,多有得罪。你老哥的包裹,都在這裏,兄弟沒有敢移動。這一件事,還要你老哥包涵一二,不要讓我們胡當家曉得。」 韓廣達心裏捏了一把汗,原來他們倒是胡老五的同黨。便道:「我也不知道諸位在這裏歇馬,所以敞著膽子過去,要錯是大家錯了。」 那人見韓廣達並不見怪,心下很喜,陪著他談天。過了一會兒,他取了一隻幹葫蘆來,說是由城裏買來的酒。又是兩隻大瓦盆子,熱氣騰騰的,盛著兩盆菜。他們說一盆是山蘿蔔燉野豬肉,一盆是兩隻山雞,都是山頭上打來的,不曾花錢買的。他們一夥五個人,請韓廣達一同坐在地下,圍了盆子,互遞著葫蘆,捧了喝酒。 韓廣達坐在地上鋪的草把上,斜著身子向外看去。只見一個人穿了一件大袖子棉袍,頭上戴了披肩風帽,慢慢的走了來。快走到江邊,又見他戴著一副黑晶風鏡,風帽下的兩塊護臉,罩著那人的險,只剩鼻子眼在外面。看去那臉色黃中帶些晦氣,好像是個病人。他走出了門,卻靠在門柱站著。原來這座土窯旁邊的窯屋,不都用的木頭架支柱,四圍披著長茅草。面前木架子口上,用班茅葉子,編成扁的一塊,那就是門。所以他們雖在屋裏吃喝,外面來人,卻還是看得清楚。那人走近前來,手中也提著一糧袋。這裏吃飯的人,大家啊呀一聲,說是庵裏來的。那人並不作聲,用手指了一指嘴,哇呀哇呀了幾聲,看那樣子,大概是個啞巴。韓廣達心裏一動,所謂我那同伴,莫非就是他?看那人用手向自己指了一指,眼睛在眼鏡裏轉動,似乎是把他肚子裏的意思,告訴自己。就站了起來,和他點了點頭。那人將手向他招了招,好像要他走,轉過身去,就先走了。韓廣達見這人來得這樣突兀,料得是有用意的,便站將起來,對大家拱拱手道:「在這裏打攪諸位了。」 他看見糧袋腰刀,都放在草單邊,便齊拿起來,大步走將出去。那些人卻也不敢絲毫攔阻,都躬身送到門外草地上,連說:「多有得罪,望你大哥海涵。」 韓廣達望著前面那個戴風帽的人就跟了下去。眼睛看去,離那人也不到一箭地,因此加緊腳步,就趕上前去。那人似乎知道後面人要追他,也趕快走了幾步,走進了那野竹叢裏。韓廣達到了那地方時,那人就不見蹤影了。心想這人的行動,煞是有些奇怪,一路之上,神出鬼沒,大概都是他。他既然不肯和我在一處,我苦苦追上了他,他也是不高興的,且自由他,因此還是一個人走。 約莫走了半天工夫,卻走上一條大路。路上來往的人,也接連不斷。問一問路上的人,這裏到縣城只有五里路了。路邊有一家小飯店,且走進去歇息。因為時候還早,打了中尖,讓店夥泡了一壺茶,自己在攔門一張桌子邊坐下,看路上過往的人。因想到路上把乾糧袋收起來,吃人家打了一悶棍,幾乎傷了性命。這乾糧袋委實是一樣保鏢的東西,倒不可埋沒了。因此正正當當,擺在桌上。這飯店裏打尖歇夥的人,先也沒什麼人對這個注意,後來有一個游方道人,也在這裏歇夥,卻在對面桌子邊坐下。韓廣達見他長長的臉兒,嘴上留著幾根黃鼠狼鬍子,一笑,幾根鬍子都聳起來。那道人見他不住打量,便看了一看桌子上布袋,卻一笑起身拱手道:「無量佛,這位客人從庵裏來的嗎?」 韓廣達便起身答應是。道人笑道:「真是不失信,說來就來。怎麼不見兩位師傅?難道我老道就無緣相會嗎?」 韓廣達聽了老道的話,好生不懂,心想我和他並沒什麼約會,怎麼說我不失信?心裏這樣想著,就站起來望著老道發呆。老道冷笑了一聲道:「如今的事,真是初生的犢兒不怕虎了!」 說畢,一拂道袍的袖子,就走開了。韓廣達直望著他出了店門,轉過路角,才複坐下來,心裏不住的狐疑:看這道人好像和庵裏有些過不去,既不對我說明來意,又不容我和他分說一句,這是什麼意思?江湖上的異教人,多少都有些本領的,不知怎樣招上了他?他既然尋到了我,料是躲閃不了,且追上他,和他說個清楚。打得贏他,何必和一個無冤無仇的人為難;打不贏他,更是犯不著。於是付了店夥錢,跟著道人的去路,追了下去。追過這條彎路,便是一片荒地,卻並沒有道人的影子。四周盼望了一會兒,只是不見那道人。料得是找不著的了,也就提了那糧袋腰刀,回城裏去找店歇下。 這種山野小縣,城裏沒有熱鬧街市,在飯店裏用過茶,也不曾出去遊覽,就在房裏睡下了。一覺睡醒,屋子裏桌上,已經點上了一支蠟燭,大概天色已晚了。起來打開房門,向外看了一看。只見門外空屋裏,昏昏暗暗的,屋簷底下,點了一隻紙糊的簷燈。風吹著簷燈,像打秋千一般晃動,將那一種淡黃的光一閃一閃。這飯店裏似乎也沒有安歇多少客人,情形是很沉寂的。正想張嘴叫店夥,只見一個人影子在簷燈光下,閃了出來,走向自己這邊,那樣子卻是一點不躊躇。韓廣達便開了房門,讓他進來,在燭光下一看,正是路上遇的那個啞巴客人。他還戴著風帽,罩著墨晶眼鏡。他不等韓廣達開口,把風帽除了,把眼鏡摘了,同時說起話來道:「你以為我真是啞巴吧?」 這一來,倒讓韓廣達猛吃一驚,正是少尼佛珠。不過原是雪白的臉子,現在卻上了很厚的黃黝了。不由得呀了一聲道:「少師傅,你為什麼這樣打扮?」 她笑道:「這有兩層緣故,一來是一僧一俗,一男一女,同路走起來,有些不便;二來我自己還有點事,不能讓人家知道我的本相。所以我在山上,用荷葉泡水洗了臉,又戴上這風帽和眼鏡。我上午就進了城,我在城門口等你,看見你歇了這家飯店,所以我也跟了來。這店裏的人,只知道我是個病人,不知道我是個啞巴,也不知道我是個尼姑。所以我藏在屋裏,不曾出來。」 韓廣達道:「師傅,你真走得快呵!我下山的時候還和你辭行的呢,況且我在路上,又都是趕著走。」 佛珠道:「現在不是說閒話的時候了,今天晚上我們要掉一個房間睡才好,請你現在就到我那房裏去睡。」 韓廣達道:「少師傅,這不是也不便嗎?」 佛珠先是隨便說出來的,絕不留意。現在韓廣達一反問,倒不覺低了一低頭,因笑道:「阿彌陀佛,現在顧不得許多了。請你就去,我也要借你這屋子坐個大半夜。」 韓廣達道:「這是什麼意思,莫不是我不在這房裏住?」 佛珠微微一笑道:「韓二哥,你難道還不明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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