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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回 不謀而合無心得啞侶 胡為乎來故意鬥尼僧(1)


  韓廣達到了庵外,把先前埋的那刀,從土裡挖將出來,帶在身上。順著庵外一條小路,一個人下山。走到一個高嶺下,抬頭看見頂上一叢大樹,樹影裡有些屋脊,大概那就是山神廟了。此時肚子有些饑餓,心想找著那個新朋友,或者可以得到些吃的,因此一口氣趕上那山。約莫有七八里山路,在山縫裡鑽來鑽去,不曾停留。走到那山頂上,果然有一座山神廟。廟邊有三四家人家,門口曬著一片藥草,亂堆著許多蔑編的用器。這並不像是店家,也不知道能否求到食物。走到為首一家門口,只見一個毛髮蒼白的老頭子。拿了一把短刀,站在陽光下破竹子。他見韓廣達,先問道:「你大哥不是姓韓嗎?」

  韓廣達答應是的。他道:「你那伴計丟下了一袋乾糧,請你拿去用。你要是喝茶,我家裡備下了熱茶,你可以隨便喝,不要錢的。」

  韓廣達道:「我那位朋友呢?」

  老人道:「你那位朋友,在這山嶺下柳家窪等你。那裡有座飯店,上山采藥買山貨的人,都在那裡投宿的。」

  韓廠達心裡納悶兒,這朋友是什麼人?既和我同路走,為什麼又不在這裡等我呢?這一帶胡家寨裡人多,自己又不敢亂問人,免得露出了破綻,便依著老人的話,走進屋裡。在一張破桌上,拿過一隻小乾糧袋,又喝了一瓦罐條。身上本不曾帶錢,這也無須太客氣,和老人道了聲謝,就出了門。那乾糧袋提在手上,卻有些重顛顛的,心裡未免有些奇怪。這袋裡原來裝著是些炒米粉和幹薯片,不會十分沉重。伸手在袋底下一摸,卻有一大塊硬東西。於是坐在路旁,將糧袋解開,伸手直向袋裡一翻,翻出一個大紙包。打開紙包來一看,是二百個銅錢,還有一包散碎銀子。手裡托著顛上一顛,約莫有五六兩重。這時膽子就壯了許多了。就在路上遇不到那位朋友,也不愁著房飯,不過要提防胡家寨有人出來為難就是了。

  走不到半日,又走到一個山林。當頭一個人家,是黃泥巴塘,牆上東倒西歪的,寫著盆大三個字,乃是柳家窪。韓廣達毫不經意的走著,不料就走到了。深山裡頭,太陽落的早。這時太陽雖看不見了,天上還是亮的,要趕山路,似乎還可以趕過七八里。只一轉那牆角,忽鑽出一個莊稼人,迎面攔住道:「你這位客人,不是庵裡來的嗎?」

  韓廣達道:「是的,你怎麼知道?」

  那人指著韓廣達手上提的乾糧袋道:「那不是和你過去的一個朋友拿著的一樣嗎?」

  韓廣達笑道:「這倒算你會認識,我那朋友呢?」

  那人道:「他下半午就過去了,你要追他,今天來不及了,要十幾裡路,才趕得上宿頭。你那朋友叮囑你就在這裡住下了。」

  韓廣達心想:我自信是個趕路的了,他卻比我走路還快。這一路上,似乎他都很熟,只管照應著我,卻又不和我會面,倒奇了。

  當晚在柳家窪住了一宿,次日起一個早便走,就想把這位朋友趕上。走到半路,有一個過山亭子,亭子外一道好清的水,由那小鵝卵石裡,翻著水晶珠似的浪花。亭子邊有一家小茅屋,門口砌一個泥灶,灶門口燒著幹竹片,倒有一股子清氣。灶上放了兩把瓦壺,在那裡燒水。韓廣達一口氣跑了一二十里路,口也有點渴。便在亭子裡石凳上坐著,對茅屋裡一個燒水的漢子道:「你們這裡賣茶嗎?給我送一壺來。」

  那人聽著他說話,看了一看他的乾糧袋,就泡了一壺茶,送到石凳子上。韓廣達一面喝茶,一面四處張望。猛抬頭看見石柱上張貼的告示,上面起頭一行大字,卻是四川開縣正堂王,似乎這地面就是歸開縣管轄了。依著自己下山的道路,應該是由夔州向東走,怎麼現在倒反由開縣向西呢?因就借著要那人添水,順便向他打聽路程。據他說,這裡只有一條下山大路,通到開縣。此外的小路,都在山裡繞,客人可走不得。他說這話,又望瞭望那乾糧袋。韓廣達一想,怎麼這一條路的人,都看這糧袋,莫非這袋上有什麼暗記號?我且把這袋收起來,看有什麼事沒有。自己由南京帶來的那些銀子和包裹雨傘都沒了,隨身就帶了一把刀,原來有皮套子的,插在腰裡。

  這只剩一個乾糧袋了,因脫一件罩衣,將乾糧袋打了包裹。燒水的那人,見把乾糧袋包上,倒很是奇怪。因為這是人家的東西,愛怎樣辦就怎樣辦,也沒有法子去干涉,只好由他。韓廣達給了幾文茶錢,仍舊順著大路走。心想,既然有這一條大路走,到了開縣,我再想轉向東路的法於。一人低了頭,只管一步步的向前走。沿路都是亂竹林,夾著一些雜樹,路上荒寒極了。樹葉裡常常有些貂鼠和野食,嗤溜一聲,讓人驚駭而去。一個人這樣走著,往往走得面前的野竹和刺叢攔住了路,都由草棵裡鑽了進去,腳下踏著亂草,息率息率的響,心裡倒反有些害怕。若是這草棵裡跑出一隻野獸來,倒叫人無法抵擋。心裡這樣想著,腳步就放得遲一點。

  約莫趕了一裡路,忽然見一陣青煙,由野竹叢中,向上直冒出來,韓廣達不由得把腳步停住,想這個地方,哪裡會有人家。這路途上,恰有一株彎腰的禿樹,樹上繞著指頭粗細的枯藤,正在風中蕩漾。韓廣達兩手一扣那枯藤,身子只一擺蕩,便聳上了樹顛。在樹上向冒煙的地方看了去,原來是靠著高地砌了一個土窯,有四五個人在草地裡來往,正搬著亂柴向土窯眼裡塞。看那樣子,乃是燒木炭的。卻也不足介意,便由樹上跳了下來,依然向前走去。那路上的草還是蓬鬆著,人在裡面走,把許多草葉帶得唏唆的響。他只管趕著路,卻沒有注意旁邊的事。正走之間,草裡忽然跳出幾個人來。韓廣達看這些人手上,都帶有武器。啊喲一聲,待要拔出刀來,無奈自己發覺太遲。只覺頭上一陣大痛,眼前一陣黑暗,便什麼都不知道了。

  一覺醒來,只見身子在一張草單上。屋頂是很矮,似乎舉手都可以摸著。人是昏昏沉沉的,掙扎不起來,開了一開眼睛,複又閉上。仿佛之間,頭上好像有什麼東西繃著。要抬手去摸,卻是過來一人,將他的手按住。看時,那人雖是粗魯的樣子,倒也滿臉放下笑容來。他道:「你頭上敷了藥末,不要去動罷。」

  韓廣達道:「這是什麼地方?我怎樣到這裡來的?」

  那人道:「你的傷還沒有好,還是多睡一睡罷。這裡雖不是好地方,可也不會害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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