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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回 輕薄數言懲頑過鬧鎮 蒼茫四顧感遇渡寒江(1)


  原來于氏兄弟早把漁船彎在這裡,預備大家來歇息的。他們這種辦法,把那個張海龍又氣上加氣,更結一層冤了。因為他料到李氏父子,必定藏在於婆婆家裡。由曹老鷂子家裡搗出屋頂之後,就直奔二十里鋪。心想你們人都來了,那裡只剩李氏父子。我除了他們,讓你白白忙一頓,二來也可掃你的面子。這個時候,已經天色將近五鼓,張海龍匆匆忙忙趕到二十里鋪,以為一定是很清靜。不料遠遠的就聽到嘈雜的人聲,心裡不由一驚。那為什麼呢?難道柳家集的人,先到這裡來報仇,那總不至於。因之繞了一個彎,繞到大路正面,只當是早起趕路的人。由這裡經過。及至走到正街上于婆婆小飯店門口,卻有許多人圍住幾堵破牆,地下堆著雜亂的瓦礫,兀自左一叢火焰,右一叢火焰,向上湧了出來,這地方就是于婆婆的小飯店了。圍著這火場的人,拿了長竿短棍之類,四處撥火,有幾個人,拿了許多水桶水盆,站在四處向火裡潑水。但是火雖燒得這般厲害,事主家裡,並沒有一個人在火場上。就這種情形看來,分明是于婆婆家裡,自己放下一把火了。于婆婆真是想的周到,不但李氏父子早帶走了,就是她這一所小店,也消滅個乾淨。以後這二十里鋪,又永不見她的面了。打不過人,計策也弄不過人,真是著著讓人。張海龍高聲歎了一口氣,掉頭逕自走了。

  原來這一場火,正是于婆婆家裡人所放,她料到這兩回大鬧,于婆婆三個字,必然是鬧得四處皆知,二十里鋪是大路頭上,如何還能駐腳。所以把這房店燒了,索性不留一點痕跡,自己就永遠不回二十里鋪了。當火未著之前,李漢才父子,正睡得穩熟。忽然有人拍著房門道:「李先生,快起!快起!柳家集的土匪要來了。」

  李漢才睡夢驚醒,睜眼一看,卻是送飯食用具的小夥計。連忙問道:「什麼樣的土匪來了?」

  小夥計笑道:「不要緊,離這裡還遠。不過怕讓他趕上,你二位是快快逃走的好。我們後門口預備有兩頭騾子,可以騎了去,不要慌張。」

  李雲鶴道:「三更半夜,叫我們往哪裡走?」

  小夥計對著他二人看了一看。笑道:「不要緊,我們婆婆,留下了一個有本領的大個了,和你兩位先生保鏢。」

  李雲鶴對於婆婆留下的話,當然是相信,搶著穿好衣服。這小夥計倒想得周到,預備了兩大碗熱水酒,請他兩個人喝,說是晚上霜重,喝了這個,衝衝寒氣。李漢才父子早是沒了主意,在昏昏沉沉的燭光之下,只是亂轉。小夥計叫喝酒,也只好喝。

  喝過了酒,小夥計引著他們鑽過一層籬笆,籬笆外果然有兩頭牲口,在月亮光下,鼻子孔裡只向外面噴白氣。李漢才道:「小兄弟,你說于婆婆給我們留下來保鏢的人呢?」

  小夥計笑著將胸脯一挺,伸了一伸大拇指頭道:「二位先生看我怎樣,能辦得下這件事嗎?」

  李雲鶴聽說,倒吃了一驚:這小孩子,不過十二三歲,頭上披著一匝劉海發,臉上黃黃的,瘦瘦的,身上老是罩藍花布襖,平常把他當個乳臭未乾平常的孩子,不料他有這種氣概。當時他也不說第二句話,複又鑽進籬笆去。李漢才父子騎在騾子上等候,不多大的工夫,他卻手上提著一把明晃晃的刀,由籬笆頭上跳了出來。他一落地,喝了一聲,騾子好像懂話一般,掀開蹄子就飛跑起來。李漢才父子猛不提防,那兩頭騾子一跑,又勒制不住,拉著韁繩,只得讓它跑去。跑了有一箭之地,李雲鶴正想將騾子拉住,那個小夥計不聲不響的,卻跑到騾子前面去了。回過頭來對李雲鶴道:「李先生,你不用管是向哪裡去,只讓騾子跟著我跑,就不會錯事。」

  說時,口裡又作一種都得之聲,兩匹騾子,各豎著兩隻耳朵,拚命的跑。李雲鶴見騾子一點抑止不住,只得由著騾子跟了小夥計跑。說也奇怪,無論這騾子跑得如何快,總趕不上他,他離這騾子不遠不近總有七八丈路,一口氣跑去,約莫有二十多里路。那騾子四蹄如飛,一路之上,只有一片得得之聲。李氏父子不曾說話,那小夥計更不見回一下頭。先走的路還像是有人來往的小路;到了後來,那路越走越窄小;到了最後,不是道路了,只是在一片荒灘上走。那荒灘上有些七零八落的幹蘆葦,騾蹄子踏著那蘆葦杆子,只是劈劈啪啪作聲。李雲鶴到了這時,萬萬忍耐不住。便叫道:「小兄弟,你不要再跑了,這不像是路啊!」

  那小夥計並不理會,還是跑他的。李氏父子,都是南邊人,並不善於騎牲口。騾子只管跟小夥計跑去,又不敢十分強迫他停住。又跑了一會兒,還在荒灘上。朝前看去,只是混混沌沌的一片平原。半空中,似乎有一層白霧,面前還是高過於人的敗蘆殘葦。抬頭一看,涼月半勾,歪在天上,昏昏暗暗,景致越是荒涼。李雲鶴又提著嗓子叫道:「小兄弟,你停住不停住?你若不停住,我就滾下騾子來了。」

  那小夥計聽了這句話,怕李雲鶴真個跳下來,那可不是玩的。於是停住腳,將手向上一揚,同時又吆喝一聲。那騾子看見這手勢一揚,馬上也停住了不跑,慢慢的走到小夥計身旁去。李漢才一翻身下了騾背,走到小夥計前面,握住他的手道:「小兄弟,你有什麼主意,我們都能依你。你不告訴我們,把我們引到這裡來,我們不明究竟,實在有些害怕。」

  小夥計道:「並不是我把你二位尋開心,實在是于婆婆吩咐了,叫我不要告訴你。」

  李漢才道:「那為什麼?怕我不來嗎?」

  小夥計道:「到了這裡,我不妨老實說了。這裡不但逃開了土匪,這裡到那土匪巢柳家集,只有十幾裡地,路近得多了。」

  李雲鶴聽了這些話,陡然吃了一驚。一滾下騾便道:「怎麼樣?莫非于婆婆到柳家集去?這件事不大好。果然如此,求求小兄弟,把家父放走。有天大的事,我都敢去。」

  小夥計道:「唉,什麼事都沒有,你跟我走就是了。」

  一語未了,只聽得遠遠有人問道:「都來了嗎?」

  小夥計道:「都來了,你快來罷!他們兩個人,都不肯走呢!」

  李漢才父子兩個,聽了這話,都嚇破了膽,靠了騾子站定作聲不得。眼看那小夥計,腰帶上插了一把明晃晃的刀;他又會跑,跑了許多路,兩匹騾子都沒有將他追上,這豈可把他當作平常的小孩子嗎?事到如今,要逃走也逃不了,只有聽他擺佈了。那人說著話時,已走近前來。月光之下,雖然看不清楚,可也是一個短裝人。讓他走得近了,他就笑嘻嘻的低了聲音,和小夥計說了一陣話,唧唧噥噥,卻不知道他們說了一些什麼。李漢才是匪巢出來的人,再送進去,只當沒有被救出來,倒也沒有什麼。只是李雲鶴千辛萬苦,好容易把父親救了出來,眼睜睜又把父親送到匪巢裡去,實在於心不忍。因此上很是著急,便挺身上前對小夥計道:「于婆婆一片好心腸,把家父救出來,把我殺了,我也死而無怨。但是你們要怎樣,儘管對我說明,何必這樣鬼鬼祟祟的?我們都是文弱書生,難道還跑得了嗎?」

  來的那人笑道:「李先生你不要急了,我們難道還有歹意嗎?你再過來看看,這是什麼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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