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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此理不明臥地驚怪漢 前疑可釋舉火會高朋(3)


  孔長海道:「這話不說明,無論如何,外人是猜不出來的。這個緣由,我也不知道,我不久前聽見老師說了,我才明白的。他說無論是多年不見的老朋友,只要知道他住在某縣某鄉,就容易會面,這也沒有別的什麼好法子,不過在最高的地方,黑夜裏,放上一把火。這一把火,無論要找的那個人看見不看見,事情總是會讓人傳說出去的。旁人都把這事當了奇談,可是他們知道這件事的哩,就算得了一個信,可以追著放火的地方,去會他的老朋友了。所以東門外寶塔上這一把火,不是鬼怪,也不是神仙,不過一個老前輩到泗陽來找一個老朋友。因為找不著,就上塔頂上放火,放火的不是別人,就是李先生說的那個朱懷亮。他要找的不是別人,就是三十年不曾露面的那位老前輩。」

  趙魁元腳一頓,將腿一拍,說道:「對對對,決計就是那個緣故。」

  李雲鶴忍不住了,便問道:「這位三十年不曾露面的那位老前輩,又是什麼人呢?」

  趙魁元聽了此話,倒是頓了一頓,臉上的顏色,也就莊重了幾分,好像這個人的名字,是不許輕易說出口的,同時他還用眼睛望著了孔長海。李雲鶴聽他所說,竟是儼有其人,心裏很是疑惑。便問道:「這位老前輩既是不問外事的人,這位朱老叔要尋訪他,還有什麼事情托他嗎?」

  孔長海笑道:「這個我們也不能明白,不過這種人,都是仗義行俠的,決不會做害人的事。李先生不要疑惑,令尊是他背了去的。不過那位韓大哥也實在荒唐。那朱老前輩既然把那根斷箭交給我,自然是由我拿去贖票,何必要他多事,中途劫了去。劫了去之後,又不能把令尊救出來,反而把人丟了,這人實在不夠朋友。」

  李雲鶴因為趙魁元是韓廣發的朋友,孔長海這樣罵人,未免使趙魁元難堪。連忙陪笑道:「韓大哥也是一番好意,家父失蹤,其過不在韓大哥。況且韓大哥為了這事,不辭辛苦,第二次又下鄉去了,哪裏能說他有一點不誠心呢?」

  孔長海聽了,只是垂頭髮悶,半晌,他伸出右掌,左手捏了拳頭,向右手心裏擂了兩下,說道:「嗐,我來遲兩日了,我要早來一天,我就會看出那事的根底。」

  趙魁元見他滿臉有一種抑鬱不樂的樣子,就不便和人家多說話。因道:「孔大哥風塵辛苦,我們把你吵了起來,心裏很過意不去,請你安歇安歇罷。」

  說時,對李雲鶴一望道:「我們先告辭。」

  李雲鶴也看出孔長海不樂的情形來了,點頭說聲有擾,和趙魁元也就走了,當晚自然也不把這事放在心上。

  次日一早起來,卻不見對門的窗戶打開。一問夥計時,他說那個姓孔的客人,說是要趕路,一早就走開了。李雲鶴一想:昨天我們談話原談得很好,後來他雖然有些懊悔的樣子,並不像有什麼很急的事,何以他不聲不響,起了一個老早就走了。這人的樣子,我原看是很老實,現在看起來,也是和別人一樣,喜歡神出鬼沒這種樣子來的了。過了一會,趙魁元來了,李雲鶴把這話告訴了他,他也是奇怪的了得,當天不過驚異了一會子,過了身也就算了。到了次日晚上,約摸有三更時分,李雲鶴臉上被冷東西一冰,驚醒過來。只見屋子裏已吹滅了的油燈,複又重亮起來,一個彪形大漢,站在桌子邊。李雲鶴定睛看時,不是別人,就是那前天不知去向的孔長海。自己還未曾開口,只見他伸著兩手,只管亂搖。李雲鶴料他並沒有惡意,就坐起來。問道:「孔大哥半夜三更至此,必有事見教。」

  孔長海低聲道:「說多了話,怕驚動別人,我只告訴你幾句要緊的話。你的令尊大人,我已救出來了,現在寄住在甘裏鋪南頭,一家小客店裏。你把鋪蓋行李,都放在這裏,起一個絕早,到那裏去父子會面,千萬記住,不要誤事。」

  說畢,他就由那已打開的窗戶,向外一竄,竄出去了。向上一聳,上了屋脊,就風不吹,草不動的,不知所在。這個人忽然而來,忽然而去,倒像做夢一般。不過看看燈已點了,窗戶開了,又絕不是做夢。他一人遲疑了一會子,也猜不透這是何緣由。後來忽然想開了,朱懷亮總是一個老走江湖的仁厚君子,他曾對我鄭重地說,讓我向孔長海求救。這人既然是可以求救的,當然不是壞人,他對我既無所圖,也無仇無怨,何至於來騙我。這樣一想,這孔長海的話,只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不然,難道知道我父親已經救出來了,我還不去見他嗎?這樣一想,就把為難之處,置之度外。他跟來的那個長工李保,因為主人是個讀書人,向來好靜的,就不敢同住在一個屋子來打擾他,向來都住在隔壁一個小屋子裏。這時聽到主人在那邊床上翻來覆去,便問道:「先生,怎麼這時候醒了?」

  李雲鶴道:「你醒了很好,到我這邊來。我吃壞了東西,在瀉肚呢。」

  李保聽說,披了衣服起床,就看見壁縫裏露出一條一條的燈光來,真以為是主人病了,在黑影裏摸索著,就摸到這邊來。李雲鶴不等他近身,已經開門相候。李保一進門,他先搖了兩搖手,讓李保不要作聲。李保一看見主人的顏色,見他面上有些驚喜不定的樣子,知道有緣故,就不作聲。李雲鶴於是就把剛才的事說了一遍。因道:「既然如此,我不能當他是謠言,免得錯了機會。你暫留在這裏,替我看守銀錢行李,我稍微帶些錢,起個絕早就走。有人問起我,就只說我找那個朱老叔去了,一半天就回來的。」

  李保聽主人要走,心裏倒替他為難,口裏吸著氣,不住地搭著嘴響。李雲鶴道:「你千萬替我瞞住,若是走漏風聲,我父子二人的性命,就都沒有了。」

  李保雖是個粗人,但是江湖上的情形,也略為知道一點,李雲鶴既如此說了,也深知這事的利害,就說了依他的話辦,決定一點消息不漏。

  兩人商量了一陣子,天色也就快亮了。凡是開飯店的人,向來起得早的,好伺候旅客茶湯。古人的詩說:雞聲茅店月,人跡板橋霜。所以陸路的旅行,沒有日高幾丈,方才上路的,都是不等天亮,就要出飯店門。這時飯店裏的夥計,早已驚醒,李保就說自己的主人有事,要出去,催店夥起來了。店夥給他預備了些茶水,見他是一個人出門,又不帶一樣東西去,當然是不相干,所以也不曾加以留意。李雲鶴趕著滿天星斗,出了大門,走上大路就向二十里鋪來。那個地方路頭上,果然有一個小茅棚飯店。因為這時太陽還只有三丈高,陽光照在土牆上,還沒有脫盡黃黃的朝色,牆邊下放了一條窄木板凳,有個白髮皤皤的老婆子,捧了一瓦火罐,對著陽光坐了,在那裏打盹兒。李雲鶴走到她身邊,咳嗽了兩聲,她睜著眼站了起來,對李雲鶴看了一看,因問道:「你這位客人是要打尖,還是要喝茶?」

  說話時不住的對他渾身上下打量。李雲鶴道:「我找點茶喝罷。」

  老婆子聽他的口音,又問道:「你是要找人?」

  李雲鶴被她問得目定口呆,不知所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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