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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回 是鬼是仙塔尖飛野火 疑人疑我道半釋強俘(1)


  韓廣發覺得這事很奇特,而且有些害怕,以為胡大姑娘若把這事泄了,自己跳到黃河裡也洗不清。要擺脫這一場是非,最好不在泗陽。不能離開泗陽,對著胡大姑娘,就不能夠敷衍到底。自己坐在馬上,一路想著回城來,只是不曾有一個解決的法子。離城也不過五里路的樣子,路旁樹林裡,走出一個短衣人,只一伸手,那馬就站住了。韓廣發看那樣子,知道這是曹老鷂子手下的小嘍羅,翻身下馬,便把馬韁繩遞給了那短衣人。那短衣人對韓廣發渾身上下看了一眼,也不說什麼,拉了韁繩,把馬就牽走了。韓廣發慢慢的踱著進了城,到了客店,還未曾進自己客房,那李雲鶴早笑容滿面的由身後跟了來。進得房來。未曾坐下,李雲鶴就連作了幾個揖,口裡說道:「辛苦辛苦。」

  韓廣發道:「咳,我很不好意思回來見你,這事情彎子繞大了。」

  李雲鶴道:「怎麼樣了?家父有什麼變故?」

  韓廣發道:「你放心,他本人身上,還是安然無恙,不過他現在不在曹老鷂子那裡,已經搬到大李集去了。」

  於是就把這次和曹老鷂子相見的話,從頭到尾說了一遍。李雲鶴聽了這話,立刻把臉色沉了下來,伸著手只抓頭髮。韓廣發道:「事已至此,不必焦急,我慢慢的和你去想法子。」

  李雲鶴道:「我倒有個朋友,是個有肝膽的人,曾答應我無可如何的時候,可以幫我的忙。只因韓大哥這樣熱心,我就沒有提起來。」

  韓廣發道:「是真嗎?這人現在哪裡?是怎樣一個人?」

  李雲鶴就把朱懷亮父女的事,說了一個詳細。韓廣發人雖忠厚,好勝的心事,卻不讓人。當時聽見李雲鶴說朱懷亮的本領高強,又說到朱懷亮給了他一根斷箭杆,上面用火紋燒了一隻猴子,說是急時自然有用。但是自己在長江下游走了半生江湖,就沒有聽見說一隻斷箭的故事。心裡疑惑他所說的人,是江湖上騙子一流,有心來騙李雲鶴的銀錢的。因此笑道:「李先生不瞞你說,江南江北在江湖上有名的朋友,我雖不能全認識,也都知道他們為人,從來就沒聽說過有個什麼姓朱的。」

  李雲鶴道:「江湖上的人,隱姓埋名的很多,恐怕這兩位,也是不露真名實姓的英雄。」

  韓廣發道:「那如何能夠?就是依李先生所說的那形相而論,也沒有這樣一種人。」

  李雲鶴見韓廣發一口咬定沒有這種人,也不便和他辯駁,只得罷了,只是坐在一邊發悶。韓廣發道:「你不用發愁,這件事我既承擔下來,我總要和你通盤籌劃,想出一個妙法。而且這回我在那邊已經替你安了一條內線,萬一不成功,從權辦理,也無不可。」

  李雲鶴道:「韓大哥為了我的事太受累,我預備一杯酒,給韓大哥洗塵,請到我房裡去坐坐如何?」

  韓廣發鬧了一天,肚子也正是饑餓,就慨然的和他去了。

  及至吃喝回來,由天井裡經過的時候,忽然覺得一樣東西,直插入頭髮,戳了一下頭皮。他伸手一摸,卻是一根小蘆杆。趕快拿到房裡,就著燈光一看,哎呀,這種蘆杆,和在曹老鷂子席上所見的卻是一樣。這一下子,忽然渾身上下,如走進了蒸籠一般,只管向外冒熱氣。將那蘆杆拿在手裡,靈機一動,趕快將燈吹滅,身子一閃,便閃在門後面。側頭向門外一張望,看見天井裡半邊天星斗,卻不見有什麼人影。停了一晌,不見動靜,自己心裡想著:這個放蘆箭的人,在曹老鷂子家裡,幫我的忙幫大了。無論如何,他不是有害於我的人,我何必怕他?像他這種來去無蹤的能耐,我就是要怕也怕不了。我就不如點了燈候他來,或若還可以和他請教。主意想定,於是就把燈點亮了。窗戶洞開。當自己要伸手去開窗戶的時候,刷的一聲,一樣東西,直射入自己手指丫裡,看時可不也是一根蘆杆。當蘆杆剛剛插入手指丫之際,同時放在窗戶台的一隻茶杯當的一下響,低頭一看,原來是大拇指粗細的一顆鵝卵石。

  他這才恍然大悟,自己先就疑心,這蘆杆是極輕飄的東西,怎麼可以隨手發放,射中遠處的人?現在看到這一塊鵝卵石,才想到他發箭之時,石子和蘆杆,是同時發出去的,石子必安在蘆杆的下梢。蘆杆射出來,正是借著石子那一點力量。這個人在那小小一點玩藝上,都有這樣考究,那武藝一定是功超絕頂。無論他是好意是惡意,總以不得罪他為妙。心裡想著,手裡拿了那根蘆杆,就只管出神。看到蘆杆上,這回有些不同,用了黑筆,塗了大半截。仔細一看,又不是亂塗的,乃是許多朱字。這人的意思,大概是怕光寫一個朱字在上面,人家不會注意看到,所以多多寫上些字,把蘆杆都弄黑了,你自然要看一看了。

  李雲鶴剛才曾提到朱懷亮,自己不肯信有這樣一個人,大概我們說這話,他正在一邊聽見,所以給我一個信。如此說來,我到曹老鷂子那裡去,他也曾暗中保護我的,自己小看了他,他所以要和我為難。不過話已說出去了,沒有法子收回來,為了自己的體面,這時馬上去問李雲鶴,也怪難為情。目前先擱在心下,等有了機會,話裡套話,再和他提起,當也不遲。因此一人悶坐了一會兒,就關窗想睡。

  不過心裡有了事,總是拋撇不開,就捧了一管水煙袋,一面抽著,一面走到李雲鶴房裡,那樣子卻很像是隨便閒步,踱到房子裡去的。李雲鶴聽房門外踏著鞋子的腳步響,伸頭一望,見是韓廣發,便迎了出來道:「韓大哥,你今天累了,應該早點休息,何以這時候還沒有睡?」

  韓廣發道:「心裡煩燥,只是睡不著。」

  李雲鶴道:「何不請到我房裡坐坐?」

  韓廣發聽說,就捧了煙袋走進去。因見李雲鶴的床被,並沒有展開,便問道:「李先生,你沒有打算睡嗎?」

  李雲鶴道:「咳,不瞞你說,我前後有兩三個月,不曾睡安穩的覺了。夜裡聽到雞叫才睡,那是常事。」

  韓廣發道:「李先生,你也不必憂慮過甚,他們把令尊扣住,至多不過是要幾個錢。只要我們肯出錢,慢慢的總有法子想。剛才你不是提起那個姓朱的嗎?他是哪裡人?」

  李雲鶴道:「他說的湖南口音,大概是湖南人。」

  韓廣發道:「這就難怪了,上游的人,和我們下游的人,不能個個都相識。你所說這個姓朱的,或者是個修養田園的老前輩,所以我們年輕的人,不曾知道。他走這裡過的時候,可曾和李先生提到了我?」

  李雲鶴道:「他已提了,而且據他所說,在南京他就知道了這個消息。」

  韓廣發道:「在南京就知道嗎?這很奇了,南京有哪個把這話告訴他呢?」

  李雲鶴看他問話的神色,在驚訝之中,似乎又有一點欽佩的樣子,這個不是假裝的。於是就把朱懷亮的高足柴競救助自己的話,從頭至尾說了一遍,因道:「他的徒弟,都是這樣俠氣的人,他本人自然不失信於我們。他曾說了我有為難之處,他一定來幫我的忙,我現在也算為難,不知道他曉得不曉得?」

  韓廣發道:「他果然說了這句話,那麼,你為難不為難,他一定知道的。這回來了,你一定讓我和他見一見,好不好?」

  李雲鶴一個好字不曾答應出來,只聽見街上的人聲,喧嚷成了一片,連著本店的人,也同時亂將起來。只聽到說,快看去,快看去。韓李都忙著跑出來,就問店夥道:「什麼事你這樣亂?」

  店夥道:「我們這裡東門外有一座古塔,塔頂都壞了,從來不能有人上去。現在這塔頂上忽然發起火來,就像戲臺上撒的焰火一般,只管一陣一陣冒出來。滿城的人都哄動了,說是那塔上出妖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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