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恨水 > 劍膽琴心 | 上頁 下頁
第十二回 兔起鶻落夢酣來惡鬥 自挑眉語馬上寄幽情(3)


  韓廣發被她一問,也說不出什麼所以然來。那姑娘道:「我老實告訴你,我姓胡,我是曹老鷂子的幹女。他雖是一個乾爹,就喜歡管我的閒事,我要顧全兩代的交情,我不能不聽他的話,要說真要管我……」

  說到這裡,鼻子一哼,眉毛一揚,微笑道:「那就管我不下來,你我也交過手,你想我是一個怕人的人嗎?」

  韓廣發聽她這話,料到她和曹老鷂子雖有父女名分,情形還不十分相投。若是托她幫一點忙救出李雲鶴的父親來,也未可知。因道:「原來姑娘是個講義氣的人,我這一回的來意,姑娘大概知道,現在一無所成回去,實在無臉見我朋友,我想來求姑娘幫我一點忙。」

  姑娘且不答他那話,用手指了鼻尖一笑,現出兩個酒窩來。問道:「你知道我叫什麼名字?」

  韓廣發道:「貴地少到,倒沒有聽到姑娘的大名。」

  姑娘道「你去打聽打聽,江北有個飛來鳳沒有?那就是我。人家當我的面都叫一聲胡大姑娘,背後談起飛來鳳來,都是談的很高興的。我從前沒有拜老曹作乾爹以前,江北這一帶地方,提起我父女兩人的名字,江湖上不要說動武,先要看我們情面三分。只因我們膽太大了,有一回官兵把我們包圍了,苦殺不出,在莊子裡的天燈柱上,掛了十八個告急燈籠。這回官兵圍住我們的莊子,大概有一千人上下,各處的弟兄們,力量單薄,都不敢來救。最後就只有曹老鷂子,他念了江湖上的十年義氣,只帶了一百五十多個人,在黑夜裡殺開一條血路,將我一家救出。我父親身受重傷,住在他家裡,病重死了。我的母親,我的妹妹,現在還住在他這裡。老曹這東西,沒有安好心眼,他見我長得好看,就想對我母親說,把我討了去。他那樣大年紀,你想我能嫁給他嗎?」

  韓廣發笑道:「這是大姑娘的家事,我們事外之人,不敢打聽。」

  胡大姑娘道:「你不是要我幫忙嗎?你要我幫忙,就不能不知道我的家事。我因為老曹有那個意思,我就拜他做乾爹,斷絕了他的念頭。他這傢伙也壞,收了我做幹女,他就不許我一個人和男人見面。無論到什麼地方去,都派一班人看守住了我。我因為母親妹妹都在他家裡,像被軟禁了一樣,不敢和他為難。一為難,她兩個人先就沒了命。我看你倒是一個好漢,只要你肯幫我的忙,把我娘我妹妹救出他家來,我就幫你的忙。你不要以為姑娘們和你談這話,不知羞恥,我也沒法,我說話就是這樣爽快,你以為如何?」

  韓廣發聽了這話,著實為難起來。答應了她,倒是一個好內助。但是若辦得不好,讓曹老鷂子知道了,馬上就要大翻臉,自己性命危險不危險,還在其次,必定要連累李雲鶴的父親。想了一想,因道:「大姑娘這一番意思,我都明白了。不過我朋友的父親,現在也是在老虎洞裡,我不敢得罪那裡的人,也像胡姑娘不敢得罪這裡的人一樣。」

  胡大姑娘道:「這一節,我也替你想到了,但是你知道我和他翻臉是明的,你和他翻臉是暗的。你幫了我,他未必知道。再者,我還有一層意思要和你說,但是我就不說,你這種老走江湖的人,也應該知道。」

  說到這裡,那兩個酒窩,又現了出來,紅著臉,低頭一笑。韓廣發道:「大姑娘還有什麼話說嗎?」

  胡大姑娘笑道:「像你這樣仗義的男子,千里迢迢,跑來救人,那是很難得的,但是你府上知道不知道呢?」

  韓廣發道:「在江湖上混事,哪裡顧得了許多家事。」

  胡大姑娘笑道:「你這話很正大,家裡還有些什麼人呢?」

  韓廣發心想:這裡很緊的時候,為什麼說這樣不相干的話?因道:「家裡人口很單弱,就是有一個老娘,一個兄弟。」

  胡大姑娘道:「你自己呢?」

  韓廣發道:「我自己是常常出門。」

  胡大姑娘道:「我知道你常常出門,你自己名下的人呢?」

  韓廣發道:「我自己名下沒有什麼人。」

  胡大姑娘一跺腳道:「你這人太老實了,我索性說出來罷!你有了家眷沒有?」

  韓廣發聽她這話,已很明瞭她的意思,很躊躇了一會才答道:「早有家眷了,而且還有兩個小孩子。」

  胡大姑娘道:「你不要胡說,你既然有了家眷,就答應我有家眷得了,為什麼要想了一想再說呢?」

  韓廣發道:「我因為不知道大姑娘是什麼意思要問我這一句話,所以我得先想想。」

  胡大姑娘道:「不問你這話是真是假,日久我自然可以打聽出來的。」

  韓廣發道:「這是很不要緊,用不著說假話。」

  胡大姑娘道:「無論是真是假,你能對天起句誓嗎?」

  韓廣發笑道:「像這種事,和大姑娘並沒有什麼相干,真也罷假也罷,那是自己的事,大姑娘為什麼一定要我起誓?」

  胡大姑娘道:「你是故意裝呆,我的心事,你還有什麼不知道的?我的意思,沒有別的,就是想嫁你。你有沒有家眷,怎麼和我不相干呢?」

  韓廣發想:一個大姑娘,哪裡有和人當面議婚的道理?她嘴裡說得出來,自己倒反而不知道怎樣去答覆,紅著臉說不出一個字來。胡大姑娘道:「你為什麼不作聲,我說的話,不中聽嗎?」

  韓廣發道:「不是不中聽,我和曹橫將雖然是初交,倒也意氣相投,哪能夠作欺負朋友的事?」

  胡大姑娘道:「你原來是沒有妻室了,你不要說我找不著丈夫,這樣來將就你。你要知道我一來看你有義氣,二來看你本領好,所以和你提親。你不願意,我還用著相強嗎?我曾送你兩樣東西,你帶在身邊沒有?」

  韓廣發怎能說沒有收到,便正著顏色答道:「不錯,我這裡有大姑娘一條紅巾,還有一隻戒指。」

  胡大姑娘聽說,又嘻嘻的笑了。因道:「那條紅巾是我落在地下的,怎說是我送給你的,我幾時又送了你一隻戒指?」

  韓廣發道:「今天早起,床壁上插了一把刀,刀上有線,拴了一隻戒指。我想這不是姑娘,也沒有別人把這東西拋進來。」

  胡大姑娘道:「這樣說,你並不呆。不過你既無心,我也不必有意。我的東西,你給我拿回來。」

  韓廣發巴不得她這樣,連忙在身上將那戒指和紅巾,一塊兒取出來,雙手遞給胡大姑娘。胡大姑娘且不理他,手只在馬背上一拍,身子平地一跳,就坐在馬鞍上了。手攏著韁繩,將馬一勒,轉頭笑道:「呆子啊,我們後會有期。」

  說畢,兩腿將馬一夾,那馬四蹄並起,飛也似的跑走了。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