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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蹤跡不明夢中驚解紐 姓名無異身外托傳書(3)


  李雲鶴聽說,摸不著頭腦,只翻著兩隻眼睛,向柴競看,半晌,笑道:「柴大哥,你莫非錯認了人?兄弟雖然僥倖在庠,不過是個文秀才,並不曾考過武。你老哥說的這話,我是一點也不懂。」

  柴競笑道:「李先生你不要玩笑了。你先生的本領,我早已領教。」

  李雲鶴正色說道:「兄弟從來不肯說謊話,而且因為你大哥武俠之氣,現於眉宇,我一見就十分的佩服。前幾天在路上被竊,蒙你老哥幫助,我很感激。所以到了南京接了你老哥寫來的信,我就連去拜訪兩次。」

  先是李雲鶴糊塗,現在連柴競也糊塗起來,因道:「李先生,你沒有錯嗎?我們在宣城分手後,就不曾見面,哪裏會幫助你?就是李先生到了南京,我們也不知道,兄弟哪裏寫過信呢?」

  李雲鶴道:「真的嗎?這真奇怪了!這封信,我還藏在身上,不信,請你看看。」

  於是在身上摸索了一會兒,摸出一枚疊著兩折,裂滿了皺紋的信封,雙手交給柴競,柴競接過來一看,上寫內信即交高升飯店李少爺收,旁邊注著柴托。柴競看了,心裏已是一驚,及至拆開信來看時,信裏寫道:

  雲鶴仁兄大人閣下,敬啟者。宣城萍水相逢,備仰豐彩,一路相隨獲花楓葉之間,早已心照矣。古人有傾蓋成交者,一見如故,何我後輩?僕現奉敝師伯寓水西門外三元店,敢乞移玉光臨,共傾杯酒。抵掌快談,亦一樂也。如其惠然肯來,自當掃榻以待,肅此敬候起居,不盡。愚弟柴競百拜。

  柴競看了,連說幾聲奇怪。李雲鶴道:「怎麼樣,這信不是你大哥寫的嗎?」

  柴競道:「委實不曾寫,而且我和閣下在宣城一面,確是神交已久,但是我師徒走得很慢,決計追趕你老哥主僕不上。信上說的一路相隨荻花楓葉之間,也不對得很。」

  說時,拿了那一封信,翻來覆去的看上幾遍,究竟看不出來是什麼人的筆跡。把信放在桌上,手按住了信,只是出神。李雲鶴道:「你大哥真猜不出來是誰嗎?他為什麼知道你住在三元店,又何以知道彼此在宣城會過面呢?」

  柴競聽說,搔了一搔頭發,口裏連吸了兩口氣,說道:「這話真是說不上,你老哥曾說兄弟在路上幫過閣下的忙,這又是哪一個?難道成了鼓兒詞,有妖怪出現,變一個兄弟出來不成?」

  李雲鶴道:「那倒不是,是另外一個人出面的。」

  柴競道:「這話越說越長了,我倒要問一個究竟,請教那人是怎樣和閣下見面的?」

  李雲鶴道:「就是離開宣城那天晚上,我們趕路,沒有找到正當的村鎮,就在大路邊一家小客店裏住下了。因為走路辛苦,一睡上床,就睡熟了。不料天亮醒來,我帶的那一口小木箱子,鎖已讓人扭斷,裏面的衣服用物都不曾動,只是將盤纏銀子全數丟了。」

  柴競道:「丟了多少錢?」

  李雲鶴道:「有三百兩。」

  柴競道:「你先生走的路程不長,為什麼帶許多川資?」

  李雲鶴道:「這一筆錢,我是另有用途的,因為家父在江北有一點小事,非這個不可。」

  他說到這裏,臉色都變了,話說不下去,將桌上泡好的一蓋碗茶,兩手捧著,就到嘴邊,用力的吸了幾口。好像這樣吸茶,可以解除胸中一層煩悶。他將茶碗放下了,按了一按蓋子,搖著頭歎了一口氣道:「這是不中用的,盡我的力量去做罷了。可是有這三百兩銀子。我還可以想法子,連這三百兩銀子都丟了,家父的性命,就不能保,因此上就和店家理論。偏是這店家是個六十多歲的聾子,另外有個孫子,只十四五歲,他這兩個人只是和我說好話,一點主意沒有。是我心急不過,哭了出來。那一日,這小店裏,還住了一個做小生意的人。他問起情由,說不要緊,他的主人,是個大綢緞商人,生平專作善事,三四百兩銀子,不算什麼。現在和一個老道人到了宣城,正向南京來。他是先走一程,和主人辦事的,現在可以走回去對主人說一聲,要三百兩銀子幫我的忙。」

  柴競道:「他所說的這綢緞商人是誰。」

  李雲鶴道:「他指明的,就是閣下了。他當日千叮萬囑,叫我住在那飯店裏,不要走開,等他回來,自有好處。當時我雖不敢十分相信,好在他又不貪圖我一個什麼,總不會吃虧的。因此又在那裏住了一夜未曾離開。據他說,不用回宣城,在半路上就可以遇到東家的。明日上午,一定可以給我一個喜信,因此這一晚上,我在床上翻來覆去,未曾睡好。在半夜的時候,我似乎聽見桌上的東西,有些響動。心裏想著,這賊莫非要來偷我第二次。於是坐了起來,靜靜地聽著,看他怎樣下手。但是只響了一下就不再響了。是我放心不下,在枕頭底下,摸出火石鐵片(按此時尚未有火柴)。打了火,點了桌上的蠟燭。這一下,不由我嚇了一大回。原來桌上,齊齊整整擺著六隻五十兩的官寶,可不是三百兩足數。有一隻官寶下面,壓著字條,我連忙拿起來一看,上面寫的是:知君純孝,特助小費,後會有期,前途珍重。柴競留字。我拿了字條,倒疑惑是夢,自己不放心,把那銀子,一個個拿在手上顛了幾顛,可不是真的。看看屋子裏,什麼東西也不曾移動,只有那迎著天井的窗戶,微微的露著一條縫,未曾關好。我心裏明白,這一定是位江湖俠客幫的大忙。只望空作了幾個揖,表示我感激之意。」

  「天亮之後,不敢耽誤,我就收拾行李,趕路到南京來了。到南京以後,接到了這一封信,我才知道閣下就是在宣城飯店裏遇見的人。這是這件事前前後後的實情,閣下若說沒有給我銀子,沒有寫信給我,這是哪一個幹的事?天下只有冒名頂替去賺錢的,哪有冒名頂替送錢給人的。」

  柴競昂著頭想了半晌,搖了一搖頭,說道:「若是照李先生這樣所說,這個人我簡直猜不出來。但是兄弟一來不曾作什麼大恩大德的事,讓人如此來替我傳名;二來我是個無名之輩,何以江湖上有人知道我的名字,而且我住在哪裏,他都知道。奇了奇了!」

  李雲鶴拱拱手道:「剛才大哥對我所說的一段話,我也是不懂,這又是什麼意思?」

  柴競一看,附近座上無人,就把丟衣扣的一段事情,略略說了。李雲鶴道:「既然如此,這個人做的事,不能說是歹意。我想那位張道爺是江湖上的老英雄,恐怕于人認得他,和他有什麼計較,也是勢所不免。」

  柴競道:「除非是如此,不過這些,都應該讓敝師伯知道,最好請李先生到敝寓去一趟。若是他有什麼話要問,李先生一說,或者可以找些根由出來。」

  李雲鶴因為這事很是奇怪,也願得個水落石出,於是慨然答應跟著他到三元店去。當時見了張道人一談,張道人道:「果然如此,現在大亂之下,江南北埋的英雄很多,有人見我出山,要和我比一比,也未可知。說不得了,我要會一會他,好在我是一個深山學道的人,栽了筋斗,也不要緊。」

  柴競跟了張道人許久,深知他的本領高強,竟未曾見他和人比武為憾。現在他自己說要和人比比,這正是一個絕好的機會。因此便在旁邊極力鼓動,說是後生小輩,也不知道老前輩的武藝高強,所以到處賣弄。給他一點厲害,一來告訴他老前輩真有本領;二來也教訓教訓他,免得他將來吃別人的虧。張道人也覺這話說得是,答應教訓教訓那人。

  當日下午,留著李雲鶴在飯店吃晚飯,曾盤問了一陣,也盤問不出什麼理由來。李雲鶴飯後去了,張道人開了面河的窗戶,觀看夜景,只見上流頭一隻小船的影子,飛箭也似的劃了過來,劃到面前。這時月亮未曾上來,一天星斗倒照在河裏,來來去去的小船,載著一星火光,在水面飄蕩。水底下的星斗,因水蕩漾,也搖撼起來。至於船的本身,看不清楚,不過槳聲篙聲,打在水裏,是聽得清清楚楚的。那小船的影子,既然劃到面前,忽槳聲一停,張道人叫了一聲好,那兩片槳聲,吱咯吱咯,接連不斷,向下流飛馳而去。張道人且不管那船,回轉身將桌上的蠟燭彈了一彈燭心,拿在手裏,向地下一照,就笑道:「我就猜到他是這個辦法。」

  柴競坐在屋裏,先是聽見地下撲突一聲響,這時見燭光之下,地下有一個紙包,紙包是用細繩捆了,系在一塊石頭上。張道人揀起來,笑道:「你要看熱鬧的機會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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