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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搔癢撼豐碑突逢力丐 撫膺來舊國同吊斜陽(1)


  那張道人見柴競只管打量著,便道:「我這洞裡,是我一個人獨有的,連一個小凳都沒有,我們同到茅屋裡去坐罷。」

  說畢,他起身便走。柴競跟他走出洞來,只見他大袖飄然,步履如飛,一會兒他就不見。柴競趕到山下時,只見他抄著兩隻大袖向懷裡,笑道:「我是懶極,連桌椅板凳都不曾預備,只好用石頭。」

  說著,從從容容的向下一蹲,把大袖一展開,卻在地上露出一塊三尺立體見方大石頭。同時把右腿一蹲,右袖一展,地下露出一塊石頭,比以前的更大。這分明是他搬小凳兒似的搬了出來。估量那一對石頭,大概也有七八百斤。拿了七八百斤的大石,夾在脅下,行所無事,這力氣真也不容易形容了。張道人自己坐在一塊石頭上,卻指著另一塊石頭,讓柴競坐下。柴競剛坐下,張道人笑道:「天氣涼,這裡曬不著太陽。老弟,把凳子搬過去一點吧。」

  柴競知道張道人要試試他的力量,非常惶恐。柴競雖然有幾百斤氣力,看到張道人手撥千鈞,如弄彈丸一般,能耐太大了,怎樣敢在人家面前賣弄。因笑道:「弟子如井底之蛙,怎敢班門弄斧?老師伯一看弟子這種庸俗的樣子,也就不必我獻醜,知道許多了。」

  張道人笑著一彎腰,只將兩手輕輕一掇,就把那塊大石捧在懷裡,對柴競道:「何妨搬過來,張神仙的朋友,還能怕一塊小小的石頭嗎?」

  柴競聽他如此說了,不能再推諉,也就跟著把石頭一捧,放到太陽光下,和張道人對面坐下了。張道人將鬍子一摸,微微笑著一點頭,說道:「你的氣力和你的涵養功夫,都還不錯。我在昨晚上,已經看出你幾分來路。我的老眼,還不算昏花啊!」

  說時,仰著下額向天哈哈大笑。柴競道:「昨天晚上,那廟裡曾留下半局殘棋,那大概就是老師伯和老和尚下的棋了?」

  張道人道:「正是這樣,我聽你說話,聲音宏亮;閃在屏後一看,見你氣宇軒昂,筋肉緊張;我斷定你就是一個學武術的人。學武術的人,獨自一個跑到這種深山大穀裡來作什麼呢?因此我又猜你是來找我的。我在山上住了這多年了,也不曾見過一個山下來的朋友。當然我不能見你。不過我看你和老和尚說了半夜的話,你不曾亂問一句,我知道你很可取。不過要我出來見你,那也很冒昧。設若你不是要見我的呢?這一出來,豈不成了笑話?所以我在半夜的時候,就回了這茅屋,看你來不來?直等你一直找進石洞,我知道你是誠意了。」

  柴競一想:然則挑菜的和尚,正是引我來的。老師伯睡在洞裡,也是試試我誠心不誠心了。老師伯有這一番深意,莫非想把武術傳給我,這真意想不到的奇緣。於是就跪在張道人面前道:「老師伯既然知道弟子是誠心來拜見的,就請老師伯指點指點,收為自己的弟子。」

  張道人道:「那大可不必,有我朱賢弟那種師傅,就夠你學他一生,你又何必來拜我為師?不是我不奉承你,未必能跟得上你師傅,哪裡又用得著來學我?況且我所知道的,你師傅也知道,你多多的跟著你師傅用功就是了。」

  柴競道:「師伯說的自是正理,弟子也不敢多求,只要師伯的隨身絕藝,指點一二樣,也不枉弟子和老師伯這一番相遇。」

  張道人理著鬍子想了一想,點頭道:「這倒也在情理之中,你且在這茅屋裡盤旋十天半月,然後再說。」

  柴競見他給了一個進身的機會,心裡很是爽快,馬上站起身來,給張道人作了三個長揖。

  自這日起,張道人就留著他在茅屋裡,隨便談些古今大事,遊覽山水。柴競就幫著道人烹茶煮飯。道人的那匹馬,也是一隻靈獸,道人若不叫它在家等著,它就朝出暮歸。有時道人也騎著它出去,倒是奇怪,從來不曾備過什麼鞍鐙。有一天張道人一人出去,到晚上騎馬回來,一跳下馬就對柴競道:「老弟,這是想不到的事,我要到南京去一趟。你若是願意去,我們可同去玩玩。但是我到那裡去,是最傷心的事,我實在不願去呢!」

  柴競聽說,倒驚訝起來,問道:「師伯從來沒有到繁華地方去,為什麼陡然變了意思,要上南京?」

  張道人道:「我也是偶然想起一件事,你若是願意同我去,到了那裡,自然知道。我現在暫且不說,留著你去猜啞謎。」

  柴競見他這樣說,倒也引為有趣,姑且不去追問,只跟著張道人的意思轉。過了一天,張道人將細軟東西,捆了一個包袱,交給柴競背著,自己只在背上倒掛著一個葫蘆。屋子裡所有的東西,就都收拾了,一齊送到山下留雲寺裡去。馬放在山上,讓它自己去自遊自食;狗也送到山下寺裡去餵養。於是二人飽餐一頓,大步下山。柴競原來在山腳下廟裡存的包裹,也取了來,一處背著。二人因為是遊玩性質,所以每日也不過走三四十里路,逢著相當的鄉鎮,就投宿了。

  走了幾天,到了宣城縣。師徒兩人,就在城外一家飯店裡住了。休息了一晌,張道人就對柴競說道:「這城外都是重重疊疊的敬亭山,非常清秀,趁著斜陽未下,我們可以走出街外去看看。這個地方我有幾十年沒到,心裡倒常掛念著。今天到了,我心裡仿佛添了一種心事,只是不大安寧,我們散散步罷。」

  一面說著話,一面向街外走去。只見一座高峰,迎面而起,一條疊級的山路,蜿蜒插入山裡。在這登山的地方,路邊有一座八角涼亭。張道人走上亭子,反背著兩手,在亭子裡繞了幾個圈圈,身子向下一蹲,坐在石階上。微微一昂頭,先摸了一摸鬍子,接上將右手在右腿上輕輕拍了一下,歎了一口氣。柴競跟隨這老頭子也有半個月以上了,覺得他涵養極深,道氣盎然,決不受外物感動的。現在見他滿腔幽怨,長籲短歎,顯出一種躊躇不安的樣子,像他這種邀遊物外的人,何至於如此,也看得十分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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