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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點燭高談壯軍戎馬健 翻身下拜月下劍光寒(4)


  就在這時,忽然呼呼呼的一陣風響,卻沒有風來。一回頭,不見了朱懷亮。離這裡有三四丈遠,發現一團寒光,映著月色,上下飛舞,恍惚是一條十幾丈長的白帶子,糾纏一團,在空中飄蕩一般。那白光漸舞漸遠,呼呼的風聲,也漸漸低微,忽然白光向地下一落,如一支箭一般,射到腳底。剛要定睛看時,白光向上一跳,往回一縮,又是兩三丈遠。在白光之中,有一團黑影,正也是忽高忽低,若隱若現。那一條白光,就是剛才紅燭之下,看的那柄長劍。黑影呢,就是舞劍的朱懷亮。柴競早就聽見老前輩說,武術中有一個劍俠神仙,古人所謂聶隱娘空空兒黃衫客昆侖奴那些人,飛出劍去,可以斬人頭,自己總疑惑那是稗官小說無稽之談。

  不過中國人對於劍術,三代以後,就講求起來,至少也有二千年以上的歷史。上自文人墨客,琴劍並稱,播之詩文傳記;下至匹夫匹婦,街談巷議,談到劍俠,就眉飛色舞。若說劍術這一道,並沒有那回事,又有些不對,自己學了十年以上的武術,就是沒有得到一個深明劍術的老師,引為莫大的憾事。現在看朱懷亮這一回舞劍,對於老前輩所傳,才恍然大悟:原來所謂飛劍,並不是把劍飛了出去,不過是舞得迅速,看不出手法罷了。古人又曾提到什麼劍聲,心想劍不是樂器,哪裡來的聲音,現在聽得這種呼呼的劍風響,也就明白什麼叫做劍聲了。看到這裡,只見那劍光向上一舉,沖起有一丈多高,望下一落,就平地只高有二尺。這才看見朱懷亮蹲著兩腿,右手把下向上一舉,身子一轉,左手掌伸出中食二指,比著劍訣,由右脅下伸出面前,輕輕的將劍向下一落,人就站定了。

  柴競看得目定口呆,半晌說不出話來。一直等朱懷亮走近兩步,情不自禁地就在月地上跪了下去,說道:「晚生十年來,到處訪求真師;今天遇到老師,就想拜在門牆,因為怕老師不肯容納,總不敢說出來。現在看到老師這種劍,真是驚心動魄,弟子覺得這是一百年不能遇的好機緣,萬不可當面錯過。務求老師念我一片愚誠,收為弟子,將來有一點成就,總不敢有忘洪恩。」

  朱懷亮道:「這層且慢商量,你還是照我的話,在我這裡先住十天半個月,然後再說。」

  柴競道:「老師收留不收留,就請馬上吩咐。若是能收留,不必等到十天半月以後;若是不能收留,弟子是不堪造就的人,也不敢在這裡打攪了。」

  朱懷亮道:「我老了,本來要揀一個可傳的人,把生平本領傳授給他。不過作了我的徒弟,那人就要受我的戒律,所以不能輕易答應你。既然你非要答應不可,不妨我就答應了,好在我的本領,也不能馬上就傳授給你。將來我要看到你不合格,我就不傳授。到了那時,你可不要說老師心地不好,有藝不傳。」

  柴競道:「老師句句都是披肝瀝膽,開誠相見的話,弟子願意拜領。」

  朱懷亮道:「好,你且起來,明天拜過祖師,再正式收下你。」

  柴競大喜,行了一個大禮,然後起來。振華也過來和他行一個禮,叫了一聲師兄,笑道:「既然是一家人,我也不怕獻醜,讓我那未入流的兩個徒弟,也過來見見師伯。」

  姑娘說畢將手一招,蠻牛和那個小夥計,都走過來了。振華笑道:「見過你師伯。」

  他兩人真個和柴競作揖。朱懷亮笑道:「不要胡鬧了,你倒真像收了兩個徒弟呢!」

  因對柴競道:「這兩個孩子,倒也老實,我就叫振華指點他一些武藝。四五年下來,他們倒有幾種笨本事,不過也有是振華教的,也有是我教的,說不到什麼師徒。」

  振華笑道:「怎麼說不到師徒?不信,師兄當面問問他們看,是不是我的徒弟?」

  蠻牛和那小夥計都笑了。柴競道:「我看這兩位,本事也不平常,倒是很怕大姑娘。大姑娘的本領,一定高妙得很。今天老師肯賜教我,不知道姑娘能不能賞一個面子,也讓我開一開眼界。」

  振華笑道:「日裡師兄那樣客氣,現在怎樣就要考考我,難道這就端出師兄的牌子來嗎?」

  柴競還沒有答言,朱懷亮笑道:「這倒不是師兄不客氣,以為你都收徒弟了,本領一定了不得。既不是外人了,你何妨拿點本領給人家看看?若是光說一張嘴,人家怎麼肯信呢?」

  振華正接住了那一柄劍,笑道:「既然如此,我就舞一回劍罷。」

  柴競道:「好極了,老師的劍法,那樣高明,大姑娘一脈相傳,那一定可觀。」

  說話時,大家正站在兩株高大的楊柳樹陰下,振華右手拿了劍,迎風亮了一亮,大家就各退出十幾步外,讓她好展手腳。姑娘說了一句獻醜,展開劍勢,就在樹陰下飛舞起來。她的劍光,雖不及朱懷亮的劍,矯繞空中,但是上下飛騰,一片白色。柴競看了,已經覺得她手腕高妙。振華忽然將劍一收,劍光一定,只見柳樹的樹葉子,猶如下雨一般,紛紛下落。低頭一看地下時,地下落了滿地柳樹葉子。柴競看她舞劍的時候,劍光也不過剛剛高舉過頭,怎樣柳樹葉子,就讓她削了下來?這是想不到的事。就在那時,遠遠有兩三聲雞啼,朱懷亮笑道:「真是酒逢知己千杯少,怎樣混一下子,就到了半夜了。」

  說著話,大家一同進店。朱懷亮安排了一間乾淨的屋子,讓柴競住下。

  到了次日,依然是酒肉款待,柴競暗想:自己和朱懷亮萍水相逢,蒙他披肝瀝膽這樣款待,實在意想不到。後來無意中和蠻牛談起來,蠻牛就說柴競有福氣,老爹有一身神仙一般的本事,他說必得找一個文武雙全,又要為人忠厚的,才能收為徒弟,把本領傳給他;文才也不要深,只要能看得懂這壁上掛的字,就中意了。他常說不認識字的人學武藝,學會了也是一勇之夫,不能替國家做一番大功大業。好譬我姓牛,有了幾斤氣力,也不過和蠻牛一般,所以就叫做蠻牛。柴競笑道:「原來如此,那位小兄弟,你們都叫他小傻子,大概他就是說學了武藝,也不過是個傻子罷了。」

  蠻牛道:「不是的,他叫趙國忠,是有名姓的。他父親是個老實人,人家綽號他老傻子,早年坐牢死了。老爹看這孩子可憐,特意收回來養活他。又教他武藝。因為父親是老傻子,所以叫他做小傻子。」

  柴競聽了這話,心裡不免一動。心想這裡面恐怕還有曲折,這事不宜深問,當時也就將這話擱起,一過就是五六天。朱懷亮倒認為柴競是個誠心拜師的人,就擇日正式收他為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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