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張恨水 > 中原豪俠傳 | 上頁 下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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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回 一舉回天病身驚快事 雙槍中的妙手蔔前程 這件事發生,平生雖不覺得是意外,可是那個黑影子是什麼人,倒是值得他研究。若說這件事與自己有關,他們何以只在院子裏相撲,不敢向廊簷下來。若說與自己無關,哪裏不好動手,何必打到這院子裏來?因之事情雖是過去了,他也不敢安然去睡覺,只靜坐在窗下守著。眼看著院子裏一片月光漸漸地淡下去,樹上的老鴉又在叫,天色大亮了。不久的時候,迎賓館裏的傭工陸續送著茶水來,卻並沒有一點兒異乎平常的樣子,平生自不便徑直去問人家。心裏有事,不免背了兩手在廊簷下來回地走著。就在這時,看到那個老張夾了一把掃帚,慢慢地由院子前面掃了過來。平生老遠地就向他拱了一拱手,他抬起頭來,嘻嘻地笑了,笑得眼角上發現許多條魚尾紋。平生道:「老人家早!」 老張笑道:「昨晚上睡得好,沒有什麼驚動嗎?」 平生近前一步,低聲道:「老前輩,我不知道怎樣稱呼你是好,這裏我又是客邊不懂規矩。」 老張對他周身上下看了一看,將掃帚放下,踢拖踢拖走進了他的客房。平生明白,趕緊追了進來。老張向窗子外看了一看,笑道:「你老師有六個師兄弟,你會到過幾個?」 平生聽著心裏一動,因道:「會到兩個。」 老張道:「他沒告訴過你,有一個駝背老張嗎?」 平生立刻深深地作了個揖,因道:「這是師伯了。」 正待跪了下去,行著大禮。老張一把將他揪住,低聲笑道:「你說了,這是客邊。」 平生又拱了一揖道:「老師只說他有七兄弟,卻不曾一個個地說出姓名來。」 老張道:「實不相瞞,我是老和尚的大徒弟,和你老師也是多年前在新鄉偶然見過一面。前些時他在山東遇到了我,知道我要到豫西來看過幾個朋友,便說,有個徒弟秦平生,也許要到松雲堡來,若是來了,請我照拂一二。我就慨然答應了。我到了洛陽,聽到王天柱是個漢子,我就特意來看看,不想他又走了。可是在洛陽的時候,我又得著鬱必來一個口信,說老馬有個徒弟,不久要到登封來,務必請我多多照應。所以我到這裏雖沒遇見王五爺,我可不能走,就靜等著你啦。」 說著話時,又向外張望了一下。平生連連地拱著手道:「那麼,昨晚之事,多得老師的相救。但不知另外一個是什麼人?」 老張笑道:「你立刻就會知道那個人是誰了。卻有一件,有人問起昨晚的事,你就說不知道,不能說出我來。一兩天內,我就要走,我不願在這裏受糾纏。」 正自說著,外面有一陣哈哈笑聲。老張說聲來了,來了,他變了那踢拖踢拖走路的樣子,輕輕地兩個箭步,就竄到了院子裏去。 果然,隨著哈哈笑聲,劉先生進來了。但發笑的不是劉先生,劉先生後面,有兩個人跟著進來。前面一個,約莫五十上下,雖然有點八字黑須,卻是粗眉大眼,紅光滿面。後面一個,約三十上下,卻是個長削的臉子。兩人都穿的是藍綢夾衫,大袖郎當的,各卷了袖口。他們在走廊外,就連連拱著手道:「失迎,失迎!」 劉先生搶進來,介紹著說,年紀大些的是天佑四爺,年紀小的是天輔六爺。平生自是恭敬相迎。賓主坐下,那王天佑倒是很大的嗓門子,笑道:「昨日在西莊住著,不曾相迎,今天特來賠罪。」 平生道:「昨日就托劉先生致意,要去奉看四爺、六爺,劉先生只是不允。」 王天佑向著天輔微笑了一笑。天輔拱手道:「秦先生本領果然高明得很,領教。」 平生一聽這話,就料著昨夜那一台戲是他唱的。看他身軀雖然矮小,可是筋肉緊張,小小的一條髮辮,垂在肩上,還有些彎曲,可想他放下辮子未久。這更足以證明他是一個不能安靜而善於跳躍的人。便笑道:「兄弟實無本領可言。這次來到貴地,實不曾預先知道四爺、六爺也在這裏,只是有幾句話想和五爺談談。領教二字,怎樣敢當?」 天佑一摸八字鬍,笑道:「人家都說王老四、王老六不好惹,其實是不對的。這幾年,我改行走鏢,老六在曹州一帶開有幾個字號,早幹好的了。回到老五這裏來,我們多少顧著弟兄一點兒面子,他不在家,還能得罪他的上客不成。昨天聽說尊駕年紀很輕,騎著一匹馬,背著一口劍,就闖進來了。實不相瞞,我們莊子外那一片七八里松樹林子,還很少有這樣大膽的年輕朋友敢闖進來。來的人必在外面等著這裏去人相迎……」 平生連連拱手道:「這千萬請四爺原諒。兄弟是沒有懂得貴莊規矩。」 王天佑一擺手笑道:「不忙,秦兄,你聽我說完。你當然是相信了那老道的話,這樣來的。的確,老師父那邊,以往也派過了兩個朋友來過,都是憑了這口劍為號。」 說著向床頭一指那柄劍,接著道:「巧啦,以往二次,我哥兒倆都不在這裏,都是憑了這口劍為號。我就覺得我們老五太怕老師父這個人了。他再三地對自己人說,一柄雙紅穗子的長劍,一匹踢雪烏騅,那是華山老師父的記號,只要遇著騎這馬背這劍的人,千萬千萬客氣。我們不信這老道會像神仙一樣,長毛手下的大將,還活著。又巧啦,你老哥來了。老五不在家,我哥兒倆又在這裏先就有點請教的意思。後來聽到我小孩子說,秦先生看到他在大柳樹上蕩秋千的玩意,很不算回事,我們就更覺得你是藝高人膽大。我哥兒倆商量著,要在昨晚上給你個下馬威,要把這柄劍給你偷了去。然後在酒席筵前,把劍奉還,臊你一臊。因之三更多天,我哥倆來了,我們在屋上站著,就要進屋來動手。不想你老早在月亮地下等著了,身子真是利落,三蹦兩跳你就上了那樹。 老六當然是不必進屋了,你的劍還不在身上嗎?老六以為你要過來哩,就在屋上等著你老哥。蒙足下客氣,只是在四株柏樹梢竄動躲避,不敢相碰。兩次你落地,老六追下來,你又跳上樹去了。我想,主人讓客三千里,你這是客讓主人三千里啦。憑你那樣一身縱跳功夫,我弟兄雖自小生長在大松樹林子裏,就練的是這一套,實在甘拜下風,那還打你什麼主意,所以我們就回去了。大丈夫明人不做暗事,今天特來說明,不但佩服那華山老師父,老哥年紀輕輕,這樣了不得,我們佩服極了,佩服極了!」 平生聽了這一番話,才如夢初醒。但是人家說了,明人不做暗事,自己怎樣好把駝背老人的功夫掠來了,因拱手道:「兄弟年輕學淺,今天來拜訪貴地,實在是有事請教的,怎麼敢在孔夫子廟前賣書文?四爺所說昨天晚上的事,兄弟實在不明白。」 四爺笑道:「你老哥何必客氣,我們也不能那樣不知進退,還敢向你老哥去麻煩。」 天輔也笑道:「你老哥儘管放心,除非是我們招待不周,若再有人碰了老哥一根頭髮,我哥兒倆都願負全責。」 說著,他伸手拍了一下胸膛。平生這倒為了難,要承認這件事,那非英雄本色。若不承認這件事,必定說出張老頭子來。可是他又不許人說,在不知怎樣措辭是好的當兒,他只是微笑了一笑。王老四、王老六也就不去再談昨晚上的事,只是說了些閒話。坐了一小時,他們雙雙告辭,約著中午請平生過西莊午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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