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張恨水 > 中原豪俠傳 | 上頁 下頁 |
| 八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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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獸醫道:「我也只知道他是石達開手下一員戰將,余事不詳。大概石達開離開南京向湖廣川貴走,他看到事不可為就走開了。他不肯再剃頭蓄辮子,一直就在各道觀裏混。他的年歲已在一百開外了。因為他養生有術,所以他還是那樣康健。他常常笑著說,我一定可以看到清朝亡國,現在我還不會死。」 平生道:「王五爺是他的徒弟嗎?」 馮獸醫笑道:「笑話,他手下哪會有惡霸徒弟?」 平生道:「那麼,王五爺怎麼很信服他呢?」 馮獸醫端起杯子,幹了一杯酒,將一個手指,指了鼻子尖,笑道:「你把這話問我,就算問著了。王五爺在前兩年,是嵩山腳下一個大混蛋,無所不為的。而且他膽子很大,常常假扮了大商家,或者過境官員到漢口、鄭州、石家莊一帶去狂嫖浪賭。因為名聲鬧得太大了,後來他變了一個方向,要到西安來。當他到了觀音堂的時候,老師父就到他的寓所裏,親自向他說,關內是個荒瘠之地,請他遠走高飛。他雖也知道老師父這個人,但還不明白有多大本領。他說,我本來是帶錢進關去花,並不沾陝西人的光,各走各的路,請不必多管。老道知道這個人非口舌所能屈服,說了一聲再會,也就走了。那時候,我正到華山上來探望老道,老道就派我和楊得山去路上攔劫他。這個楊得山你會過,就是送這匹馬和這寶劍給你的人。他是山東人,可是常在關外走鏢,於今是多年不幹了。我們兩人就在潼關等著他。先派了幾個年輕小夥子一路去打聽他。知道他快到關了,我和楊得山迎出關去三十里路,在一條土山峽道裏等著。 半上午的時候,他來了。一群有兩輛大車,一輛騾車,另外七八匹牲口。王五爺本人坐在騾車上,大車上載著行李,都是雙頭牲口拉著。馬匹上坐著七八個年輕力壯的夥伴,少不得是他幫上的小頭目,裝扮成闊人的家丁。我們在路邊看了,彼此望了一眼,打了一個暗號。於是在路當中一擠,並排地慢慢走著,故意擋住了他那一群車馬。我們兩人也各背了一個小包裹,仿佛是走路的行人。他們前面一個騎高頭白馬的假家丁,將馬鞭子揚著,叫了一聲借光。他是以禮而來,我們自然不好立刻翻臉,回轉頭來看一眼,略向旁邊,讓了大半步,我們還是慢慢地走我們的。 那個家丁便喝道:『叫了借光,你為什麼不讓路?』他一翻臉,我們就有辦法了,我們索性扭轉身來,當路站住。我笑道和他一抱拳說:『朋友,這條潼關大路,是你們私有的嗎?你走你的,我走我的,我憑什麼要讓你。』我們這樣抵住馬頭說話,在這山峽縫子裏,他們一行人全攔著走不了。有幾個人騎馬擁到前面來,喝道兩個小子好不講理?楊得山便說,你們倚仗人多,欺壓善良百姓不成?這裏到潼關只二十多里,是有王法的地方,我們不讓路,你敢怎樣?你想,他們做混混的人,怎樣受得了這種言語,早有一條馬鞭,當頭劈了下來。他們講打,這就更好了。 我們是早預備好了的,馬鞭子一下來,我伸手奪住馬鞭子就扯了一個人下馬。那人倒栽蔥地向地上一撞,看看要落地,我抬腿一鉤,又將他鉤起,手抓住他的衣服一提,讓他站定,立刻反扭了他兩手,一手捉住,將他抓到面前。楊得山也是照我樣子,捉了一個人在面前。那為什麼呢?因為我們料著王五爺必然暗中帶有手槍,怕他放槍,且把這兩個人當了擋箭牌。我們還各有一隻手空著呢,就各人借重奪來的一條馬鞭子,把前頭的幾匹馬打得豎起前蹄,向後倒退。王五爺坐在騾車上,早是忍不住了,跳下車來奔到了面前,將手一抬,叫著說,先別動手,有話慢講。 這是個四五月天氣,他身上穿著一件藍綢長衫,光頭垂著辮子,斯文一派,空著兩手。我們料著他沒有帶火器,先放下了心。我便說,並非我們先動手,是你們的人,先用馬鞭子甩人。你老兄大概是這一班人的正主兒了,你老兄出來講話,那就很好。那王五爺的眼睛,是管事的。他見我們各抓住的一人,都動彈不得,料我們不是無能之輩。便向我們打了一個江湖暗號,並自說了名姓,請我們高抬貴手。 我們也就照著江湖規矩,先把人放了。然後同向王五爺一拱手,說是久仰得很,算我們有眼不識泰山,請包涵一二。但是聽敝師說過,已經和王五爺聲明過,關中是個窮地方,擋過大駕。沒想到王五爺還是來了。他一聽這話,就知道我們是老道的徒弟了。便說,令師是華山上的老師父了。我也已經說過,是帶錢來花,並不打攪貴地。我就笑說,王五爺到什麼地方都不打攪的話,這群騾馬車輛哪裏來的呢?閒話不用多說,我們今日既然相遇就要領教一二。王五爺大概還沒有知道華山老道是一副什麼本領,今日何妨試試他徒弟的手段。我們就向他自報了姓名。王五爺一聽,哈哈笑了一聲,說是我姓王的沒有怕過事。就在這一笑之下,土山上溜出了幾十個小夥子,都是拿著傢伙的。你准聽明白,這是我們老早埋伏下的伏兵。」 平生向他杯子裏斟著酒,讓他幹了一杯。笑道:「這下面有熱鬧的了。」 馮獸醫夾了一塊牛肉,送到嘴裏去咀嚼著,搖了頭道:「你以為像你去十里堡砰砰嘭嘭亂打一氣,那就太無聊。我就叫著,大家不許動手,我們只向王寨主一個人請教。王寨主一個人出來,我們也推一個人奉陪,多讓一個人嚷一聲打,也算華山老道栽了跟頭。王五爺將手一揮,連喝著叫他們的人退後,自己就來解著長衣紐扣。他就問我和楊得山兩人,哪個賜教,我因和他說的話多,我就答應願領教。他就問我們願意比拳足,還是願意比傢伙。我因為我的虎頭鉤還有點拿手,就說亮傢伙,於是我解開包袱,把那個當了大雨傘包著的雙鉤取出。王五爺可用的是單刀,他從騾車墊子下取出來。那時,他看見我們人多,還聲明了一句,雙方的人不許用暗器,不許開槍。我們這裏去的人,也有帶著轉輪子手槍和來複槍的。兩方的人都答應了誰不遵約,誰就算栽了。說完雙方的人都退後一二十步,我們就在大路上動起手來。」 馮獸醫說到這裏端起杯子來,連幹了兩杯,笑著一扭脖子道:「老弟台,這一點你可別學我。我就是好個勝,你師父是常常說我的。」 平生道:「動手之先,彼此沒有約定贏了怎樣,輸了怎樣嗎?」 馮獸醫點頭道:「是你細心,問到這一點,我們怎能不約定呢?我們說了,我們輸了,我師父會來請教,師父也輸了,那不用說,姓王的愛怎麼辦就怎麼辦。他也說了,他輸了,不但立刻回馬就走,而且願尊老道為師。以後只要有老師一句話,水裏來水裏去,火裏來火裏去。約明瞭,我兩人就亮起傢伙來,論起他這口單刀,真是神出鬼沒。還有他那一身騰挪並蹦跳的工夫,配合了他那口刀,完全出的是快手法,真是鼓兒詞上說的話,殺得是一團白影,可是……」 說到這裏,馮獸醫端起杯子來又幹了一杯酒。然後將手掌一摸短鬍子,笑著一扭脖子道:「你馮師叔也不含糊呢。我左手一把鉤,處處照顧了它的刀光,無論如何,不讓他近身。我右手這把鉤,除了照顧他的刀,得空就還手。我上次在黃小辯家裏和你說過,鉤這玩意,有個長處,借了人家的力量打人。所以我先後都取著守勢。因為他的手法快,一會兒就打了七八十個回合。他沒有討著我一點便宜,大概是初次領著雙鉤的滋味,有點兒心慌了。他來個絕招,憑空一跳,跳到我身後去,半轉身,刀橫砍過來。我已來不及閃開,也用了個絕著,人向後一仰,躺在地上。將右手頭子斜著向外一削,早把刀鋒鉤住,兩下相碰,嘎當一聲。我一個鯉魚打挺,人向上一翻,右腳踏在他肩頭上,踢得他人向前一撲,栽倒在地。他大概是急了,竟來了個甩手鐧的手法,將刀向我丟來。我真沒有料到這一著。將兩手的鉤,同向上一舉,兩下的月芽刀,也只擋了半截刀,刀尖落在我左手臂上。連衣服帶肉,削去了一小塊。可是王五爺身子落地,又打出一手,料定要輸透了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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