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恨水 > 中原豪俠傳 | 上頁 下頁
六一


  馮獸醫笑道:「就是剛才這一個殺著吧,你要破就不容易,因為你那槍尖被這個月牙刀夾住,抽挑撥捺這幾著,全都不行。只有讓刀夾斷了,或者放了兵刃逃走。這就應當在那槍尖要刺到刀鋒邊的時候,趕快抽回去二三尺,做個左右插花姿勢。拿虎頭鉤的人,不知道你是要由哪邊下手,只得把兩把鉤做個雙龍出水的著法,齊齊地由裏向外一挑,那時,使槍的人要眼睛快,千萬別讓鉤碰著。把槍移到中間,依然對中間刺來。那兩把鉤作了雙龍出水的勢子,已經斜著出去很遠了,就不能到胸面前了。」

  平生道:「據師叔這樣說,這就是個絕招,那就沒有破法了。」

  馮獸醫道:「還有破法。」

  馬老師笑道:「你看,攻法也是你,破法也是你。」

  馮獸醫道:「雖然攻法破法是我一個人說著,但是戲法人人會變,各有巧妙不同。儘管知道了招數,沒有練得慣,練出來可不是那麼回事。」

  平生道:「既是師叔這樣說了,就請師叔再教我練這一趟吧。」

  於是把槍頓在地上,向他請了個安,笑道:「那就請師叔教給我吧。」

  馮獸醫笑著,向前跳了兩步。依然將兩把鉤交叉地拿著,笑道:「我還是這樣一個架子,你進攻吧。」

  平生興起,也就照著馮獸醫教給的那一套法子,先在當中虛刺一槍,然後耍個左右插花。當馮獸醫耍著「雙龍出水」的時候,再二次用槍向馮獸醫當面刺去。誰知馮獸醫依然很從容,並不覺得慌張,就用兩手拿著鉤柄向裏一攏。兩把鉤柄上的月牙刀平著,向上舉起,像那筆架子架著筆一般,把這槍頭給架了起來,在槍尖已經被架之後,他把身子蹲著,直逼到平生面前來,騰出一隻手拿了虎頭鉤,依然撐住了槍尖,另一隻手即拿著鉤子向平生胸前直戳過來。平生兩隻手拿了槍把向人家刺著,就沒有顧到自己身邊。那鉤子到了身邊,卻沒法子招架,只好倒退了兩步,躲開他的鉤,笑道:「我要跑了,師叔。」

  馮獸醫笑道:「這還有個破法。」

  平生把槍丟在地上,笑道:「我不來了,我不來了。一兩個回合,你就讓我鬧個好看,我不能向下比了。這是讓我盡丟醜。」

  馬老師笑道:「事情就是這樣,不丟醜,不學乖,那是不成功的。」

  平生道:「虎頭鉤的厲害我已經知道,也就行了。再說,一晚上也學不了什麼好本事,我們還是請馮師叔自己玩兩套,我們光站在一邊看吧。」

  馮獸醫他也不謙遜了,兩手拿了雙鉤站在月亮地裏,就前後左右地舞起來。大家坐著的站著的,全眼睜睜地向馮獸醫望著。馮獸醫直舞了三四十個招法,把雙鉤抱在右手,然後向大家拱拱手笑道:「獻醜了,獻醜了。」

  平生在月光地裏看著,一時忘了尊卑之分,也就連連鼓掌一陣。馮獸醫笑道:「論起這雙鉤,本來不必舞得這樣亂七八糟。只因現在玩把式的人,也像聽戲一樣,要講個花腔。把式若是不能練得花哨些,人家會說是一條笨漢。」

  鬱必來插嘴笑道:「平生,你聽到了沒有?喜歡看舞鉤的人,也像喜歡聽戲聽花腔的人一樣。歸總一句話,你是個外行。」

  平生笑道:「雖然是外行,我只想學到這外行的地步,也就心滿意足了。」

  馮獸醫把雙鉤向地下一扔,兩手拍著,叫了一聲痛快,立刻跳上蘆席,蹲下身子去,滿滿地斟了一碗酒,送到平生面前,笑道:「老弟兄,你能喝不能喝?」

  平生哦呀了一聲,笑道:「喝下這碗酒去不要緊,只是回頭師父要走,我就不能送行了。」

  馮獸醫兩手依然捧了那碗酒,笑道:「你不能喝,就不能勉強你喝,盡你的量,能喝多少喝多少,你瞧那位大長個子,他是個大酒瓶子,他代你。」

  鬱必來豁地站起來道:「我不是出門的人,也不是餞行的人,不過是一位做陪客的,為什麼倒要我喝酒?」

  馮獸醫笑道:「若是說出道理來,那應該罰你三大杯。是你出的好主意,叫我去冒充欽差。你想這件事是好玩的嗎?一個字說得不對,腦袋立時同頸子分家。現在我雖冒充過來了,但是開封這地方,我已經不能站腳,把我一個混了十幾年的碼頭給丟開了,吃虧吃大了。我還不該罰你幾杯酒嗎?」

  鬱必來笑道:「姓馮的,你說出這話來,就把一場陰功德行,丟到水裏去了。你看看我們馬二哥師徒,在十里堡幾百根槍眼子下打出來,那為什麼?他們並不說一聲不值,你沒聽說過嗎?江湖上許充不許賴。你充過來了,算你是一位好漢,你為什麼倒說無用的話?」

  馮獸醫笑道:「好啦,我沒有勸得你喝酒,你倒教訓了我做兄弟的一頓,這碗酒我還端回去。老哥,我們都走了,看你再支使誰。」

  馮獸醫沒有把酒敬了他,也許心裏有些不服,所以話快說完了,還用一句話來激他。鬱必來也是只管要擋他的酒,就沒有想到自己說出來的話,有的是馮獸醫受不了的。好在他們全是涵養功夫很深的人,雖然彼此聽到有些不順耳的話,也不肯紅臉,在說過之後,都有些後悔。必來聽完馮獸醫這句話,便搶上前笑道:「馮家兄弟,那碗酒是我的了,請遞給我。喝完了,翻過碗來,不許滴一滴。若滴一點兒酒,不算朋友。」

  說著,也就把酒碗接了過去,兩手捧了碗,仰起脖子來,只管把酒向嘴裏倒去,只聽到一陣咕嘟聲。他把酒喝完了,先倒過碗底來,笑道:「隨便哪一位伸手來試一試,決不許滴下一點兒的酒。」

  他儘管這樣說著,當然也沒有誰真伸過手來。他接著把碗向半空裏一拋,拋上三四丈高。月亮底下,只瞧見一個滴溜圓的影子,在月亮光裏亂轉著。大家望著都嚇了跳。這位英雄剛剛把酒喝下肚去,難道就醉了?那碗拋上去很快,落下來也很快,眼見是嘩啦一聲,跌個粉碎的。可是鬱必來站在那裏,並不移動腳步。直待那只酒碗快要落到地上,他伸出右手五指,斜著這麼一叉,就把那只碗接住。平生情不自禁地,就鼓掌叫了一聲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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