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張恨水 > 中原豪俠傳 | 上頁 下頁 |
| 二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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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陌上遺芳巾美人示意 樓頭布幻局座客移形 鹿小姐那只正攀著柳條兒的手兒,依然不肯放下來。另一隻手拿著手絹兒,捂著嘴唇微微笑著。平生所站的地方,同鹿小姐距離約莫有兩尺多路,只要一抬腿,就和鹿小姐的身子相接近。尤其是兩隻眼睛,同鹿小姐的眼睛,正正地相對著。鹿小姐被他的眼光照著,不由得把捂了嘴的手絹,放到牙齒下咬著,低了頭,說不出什麼,倒是噗嗤一聲笑了,然後兩腿在長旗袍裏,踢動下擺,微微地向後退了兩步。 平生看到,這就正了顏色道:「鹿小姐我有一句話要想同你說,只是沒有機會,今天我知道你要由這裏經過,特意趕到這裏來等候著你的。」 鹿小姐聽到了這樣含而不露的話,把臉臊得通紅,把頭幾乎藏到懷裏去抬不起來。平生覺得她是誤會了,便笑道:「我所說的話,也許是太過於書生之見了。我覺得鹿小姐這樣天姿聰明的人,老是在公館裏做小姐,這未免可惜了。依著我的意思,何不到日本去留學呢?這樣一來,既可以增長學問,而且到了外國去,也可以放開眼界。」 鹿小姐心裏,本也有些噗噗地亂跳,聽了這話,才想到自己所猜想的與他說的話那是相差得太遠了。這才抬起頭來,對他答道:「大少爺說的這話,我是很贊成,只是我這麼一個人,放在開封也不能出來見人,怎好還跑到外國去呢?」 她說這話時,把捂了嘴的那手悄悄地放了下來。平生笑道:「像鹿小姐這樣的人,在開封還不能出面,什麼人可以在開封出面呢?這可不是我瞎說。」 鹿小姐笑道:「我倒是不怕人。在北京的時候,也上學堂,讀過兩年書,膽子更大了,可是到了開封來,老是在家裏呆著,把我這個人也鬧得怪沒有出息的了。」 平生道:「我覺得鹿小姐還是很落落大方的。唯其如此,在女界方面,這大一個開封,我只佩服鹿小姐一個人。」 鹿小姐眼睛向他一溜,說了句:「是嗎?」 平生道:「這一點不假。就是男朋友,我在開封也只有兩三個練把式的。」 鹿小姐的臉,這就微微地沉著,向他道:「大少爺,聽說在外國留學的人中,革命黨很多,您也知道他們嗎?現在開封城裏,聽說來得不少呢?」 平生道:「我和這班人向來沒有來往,在外國的時候,我也想看看他們內裏情形到底怎樣的。可是總找不著機會。若說開封有很多革命黨,這是一句笑話。這個地方,進不能戰,退不能守,他們在這裏會幹起什麼來?」 鹿小姐向平生周身上下打量了一番,鼻子微微地聳著,笑道:「我猜呢,大少爺也不是那種人。不過革命黨到了開封,那可是千真萬確的,前些日子不是牢裏關著兩個革命黨,讓救走了嗎?」 平生將肩膀抬了兩抬,笑道:「我們談這個幹什麼?找得這樣一個機會,是很不容易的。」 鹿小姐又把手攀往一枝楊柳條兒,遙遙地向遠方看去,這是春盡夏來的日子,只看這平原上,一片碧綠的顏色,遠遠地和人家村莊相接。太陽在碧空向下照著,那綠色的平蕪接著浮光,更是讓人精神一爽。平生笑道:「鹿小姐,你覺得這風景很好嗎?你真有這雅興,還值得清明佳節出來踏青。」 鹿小姐將肩膀微微顫動了兩下,笑著把頭低了下去,好像她有什麼事害臊似的。平生笑道:「鹿小姐你覺得我的話怎麼樣,說得不大對嗎?」 鹿小姐這才笑道:「不是這樣說,我正同大少爺談著革命黨的事,大少爺老是避開來。你瞧我是個旗人,不肯和我談嗎?」 平生呵呵一笑道:「沒這話!我若有革命黨的消息,也很願告訴鹿小姐的。旗人有什麼緊呢,你府上同捨下,不是兩代的世交嗎?再說咱們還是……」 說著,微微一笑。鹿小姐道:「我知道你是不和我們見外。只為你要說出來,好像有點不客氣似的。」 平生笑道:「這倒有一點,我覺得家父做了朝廷的官,我又是官費派出去的學生。要在這日子說革命,倒怪難為情的。」 鹿小姐兩手同搖著,笑道:「又不是那樣說。我們哪裏還配談什麼國家大事呢?這年頭變了,說到了旗人,人家就不大瞧得起。……呵,還不是這樣說。」 平生笑道:「還有別解嗎?」 鹿小姐道:「我是說,把旗人拉著革命黨的事在一處談,旗人就透著不大高明了。少爺,其實我這個旗人,可也就是那麼回事。你瞧,我這人說話怎麼啦?說話有點前言不搭後語似的。」 就在這個時候,他們望見遠遠的地方,塵頭突起,看見兩個人影子,在塵土中間飛奔而來。鹿小姐突然掉過臉來,向平生微笑著道:「改日見吧。」 她並不說第二句話,兩手提了衣襟的兩脅,麥地裏幾步,小路上幾腳,亂七八糟的,就跑到騾車邊去。平生是一位公子哥兒,總不能跟在大小姐後面跑過去,所以只有站在柳蔭下呆呆地望著。眼見那卷堆起的兩堆塵頭直撲到面前來,正是小姐的兩位跟班。他們看到平生站在路上,全都滾鞍下馬,站在路的一邊,先前那個說回頭見的聽差先笑道:「我說了回頭見,果然就回頭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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