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張恨水 > 中原豪俠傳 | 上頁 下頁 |
| 一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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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生將腿跨過凳子坐下了,因道:「邱先生到這裏來,是為了家裏沒有茶喝的嗎?無論人家怎樣的窮,茶總是有得喝的吧?」 他口裏說著話,將手頭蘸了杯子裏的茶水,只管在桌面上塗抹著,畫了一個人,又畫了一條狗。那個人在前面走路,狗是緊緊跟著的樣子。他忽然向邱作民道:「北京城裏的小哈叭兒,很有個意思,開封城裏倒不大多見。邱先生,路上有賣狗的地方沒有?我倒願意出個十兩八兩的銀子,買這麼一條狗,出門玩的時候,也有個伴兒。狗這樣東西,不但會看家,西洋人養著這玩意兒,還能夠拿人尋賊呢。」 邱作民聽了這一番話,實在不能忍耐了,就紅著臉道:「大少爺,你怎麼和我說這種話呢,我又不是專門養狗的人。」 平生笑道:「這養狗還有專門的嗎?這話又說回來了,真要說養狗專家的話,我倒算得一個,以前我就喜歡養狗,你不信,等我養好了幾條狗,送給你玩玩,你一定說是很好。」 說到這裏,有一個賣瓜子花生的小販,手挽著一隻籃子,走將進來。平生就站起來,向小販招招手道:「來來來,一樣給我抓上一點兒。」 他一面說著,一面向自己座頭上走去。邱作民雖然是睜了眼睛望著他,真不知道要怎樣說才好。遠遠地望去,見他把那個小販拉住了不放,牽絲不斷地說著話,看他臉上還帶了很深的笑容。邱作民心裏想著,這傢伙是一個傻子吧?怎麼和做小販的人,也說得這樣投機。因之手扶了茶碗喝茶,眼睛還不住地向他偷看了去。只見平生站起來,把小販手臂上挽的籃子接了過去,身子顛了兩顛,笑道:「好重好重!不用說成天到晚這樣地背著,就是叫我拿一兩個鐘頭,我便喘不過氣來了。你這位大哥,太可憐了,我得幫你一點兒忙。」 他放下了籃子,卻在身上掏出一塊雪白的現洋錢,向籃子裏花生堆上一丟,瞪了眼道:「大少爺有錢,這不在乎。你若不收,就是不願同我交朋友了。我要拿你到衙門去,打三百板子。」 平生這種舉動,可把全茶館子裏的人都驚動了,哄然一聲,圍著來看,都對賣花生的小販子說,你造化,你造化。大家一陣子紛亂,只管圍了小販子說話。等到大家要跟給錢的人說話時,可不見他了。邱作民坐在旁邊,對著這群紛亂的人,只管捧著了茶碗,斜了眼睛看去,並不向前。偶然回轉頭來,卻看到平生將一個大扯鈴,用兩根棍子挑著,一晃一晃地從茶館門口走過去,邱作民無可奈何地伸手搔搔頭發,又摸摸臉腮,望了平生的後影,自搖了兩搖頭,會了茶賬,走回家去了。 邱作民既是一位稽查員,大小是個官,所以也有一座公館。這所房子是獨門獨院。北屋三間,他將兩間屋做了臥室與飯廳,臥室對過的一間屋子,也收拾成一間粗致的客室。作民回到家,在屋子裏悶悶地想了一下午,光是香煙頭子就撒了滿地。吃過晚飯以後,他忽然跳了起來,叫道:「秦平生這個孩子,原不值得我注意。不想他今天在廟裏廟外,足足耍了我一頓,我不能白放過他。他縱然不是革命黨,我栽贓也要把他弄成一個罪名來。只要他有嫌疑,不怕他是秦道台的兒子,一樣叫他犯罪。」 如此想著,當晚出門,又繞到秦道台公館門口來。他沒有驚動人,別人也沒有注意到他。這秦公館的門口,是一條寬街,左牆根恰有一條小巷,繞到公館的後身。在這小巷子中間,一牆之隔,便是秦平生書房外的跨院子。在牆頭上,兀自擁出一叢芭蕉的梢頭。邱作民走到這地方,向著牆裏看去,卻看到那書房裏的燈光射到芭蕉上,放出一種很幽渺的光亮。同時,一陣讀書聲,由屋子裏傳出來,正是歐陽修方夜讀書,聞有聲自西南來者。 那讀書的聲音裏帶有嬉笑之音,仿佛是在鬧著玩的。他在這巷子裏徘徊了很久,也看不出一個什麼名堂來,只好無精打采地走回家去。當他來到家門口時,星光下看到個十來歲的小夥子,由自己身後搶了過去,似乎是趕什麼路。他當時沒留意,自己忙碌了小半夜,感到無味,便脫衣上床,安然睡覺。睡得正朦朧的時候,卻聽到院子裏轟隆作響,接著窗戶上又是拍吒一聲。 這時,已是天大亮。他趕快爬起來,跳到門外看時,卻見一支箭插在窗格子上。箭鏃上穿著一封信。他看到這支箭,呀的一聲嚷了出來。拔出那支箭,把信先卸下來看著。只見上面像小孩子寫的字一樣,乃是:「你若是知事的,從即刻起不要多我們的事了。你要捉的革命黨。」 在這幾行字下面,還畫了一個小小的手槍。他拿了這張紙,兩手只管抖顫著。他的太太見他突然向外一跑,已經有點疑心,及至追到房門口,見他臉色慘白,眼睛呆著,只管對著窗格子上望著。太太走向前一步,把他手上的信接了過來,他索性把另外一支手上的那支箭,也莫明其妙地交給了太太。太太接到信,倒無所謂,丈夫把箭交給了她,她拿著信才看了一看,問道:「喂!一早就跑了出來,你這是怎麼回事?」 邱作民抖顫著道:「這……這……這是人家射了進來的。」 邱太太昂了頭就向院子外叫道:「這又是隔壁人家的那個缺德的孩子,對著我們家裏亂扔東西。這是有娘老子生,沒有娘老子教訓的。我要捉到了,活活地把他的腦袋瓜子給掐了下來。」 邱作民抱了拳頭,連連作了兩個揖,抖顫著聲音道:「你別作聲,你別作聲,我們家裏有了革命黨了。」 邱太太道:「什麼?我們家有了革命黨了,在哪裏?」 邱作民指著窗戶道:「在,在這裏。」 邱太太隨著他指的地方看去,不過是窗格子上插了一個箭眼,倒呆了一呆,問道:「那裏有革命黨嗎?」 邱太太越看到丈夫發呆的樣子,越是有些驚慌。因道:「到底為了什麼,你可以告訴我,多少我也可以拿幾分主意。」 邱作民回到屋子裏,見門簾是垂的,這才笑道:「沒有什麼,不過我看到這種東西,我很有些生氣。這些革命黨怕我拿他,寫了這樣一封信,用箭射到屋子裏來嚇我。慢說是這樣一支箭,就是真拿出手槍來,我也不怕他們。我見過的事情多了,我還怕他們這種無名信嗎?有一天,我叫他們看看我的手段。剛才這射箭的人,若是讓我知道了,他……」 一言末了,那窗戶格子上,接著又是第二下響。邱太太道:「什麼東西,打了窗戶一下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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