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恨水 > 歡喜冤家 | 上頁 下頁 |
五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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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氏道:「這樣亂亂地,他趕來北平做什麼?」 大福道:「亂亂地,連媳婦也不娶嗎?」說著,一溜歪斜地走回他自己屋子裡去了。朱氏聽到林子實到北平來娶媳婦,倒好像礙著她什麼心事一般,就追著身後問道:「我有話問你,睡覺忙什麼?」 大福走回房去,鞋子也不脫,就向炕上躺下,口裡自言自語地道:「這年頭兒做官哪裡靠得住,今天是總司令總指揮,也許明天就是一品老百姓。只有做大生意買賣的人,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是一樣的。依著我的話,王家這一頭親,就不該攀。你看人家現在風風光光地辦起事來,多麼有面子。」 朱氏站在屋子中間,手扶了桌沿,都聽呆了,愣住了一會,才問道:「聽你的話,好像是林二爺到北平娶親來了。娶的是哪一家的姑娘呢?」 大福道:「我聽說是人家一個小姐,喜事辦得好極了。」 朱氏道:「喜事辦過了嗎?」 大福道:「就是今天,你說我是灌黃湯,我就是喝得人家的喜酒呀。他沒有下我們的帖子,我今天遇著戲館子裡劉海,他告訴我的消息,我臨時湊了一個份子,他一見面,十分親熱,就留著我喝酒。」 朱氏聽了他這一番話,仔細一想,人家也該娶親了,自己還有什麼話說,歎了一口氣,回房去了。 到了第三天,桂英因為玉和病好些,怕母親掛念,自己特意跑回來,向母親報個信。閒談了幾句,朱氏就告訴她,說林二爺到北平娶親來了,桂英卻也沒有深細地追問,隨便地答應著。可是當桂英也不過回家來一小時以後,只聽到門外一聲汽車喇叭響,接著就有人在院子裡喊了一聲老太太。桂英聽了這聲音很熟,掀著窗戶簾子向外一看,只見林子實穿了長袍子短馬褂,後面跟了一個穿粉紅綢旗衫,燙髮上紮紅辮插紅花的女人。只見她面孔上喜氣洋洋地,就可以知這道是一位新娘子了。這是新夫婦受了人家賀,出來回謝拜客,本是常例,卻不料林子實不避嫌疑,會賀到自己家裡來。 客既來了,絕沒有躲避不見之理。朱氏早是迎了出去,在堂屋等著,林子實在門外退後一步,等新娘向了前,然後挽著她的手,走進門來,輕輕地告訴她道:「這是白老太太。」 於是就向朱氏一鞠躬。朱氏道:「請坐請坐。」 桂英在裡面屋子,向靠裡的牆角下一閃,本想不出來見這一對新人的,不料自己一閃動,衣服角扇起風來,帶了一些幹灰塵到嗓子裡去,不由得自己咳嗽兩聲。這種咳嗽聲,林子實卻聽得很熟,一進耳鼓,便知道是桂英的聲音,就笑著問朱氏道:「大姑奶奶也在家吧?」 桂英料著是藏不了,見見也沒有什麼關係,於是一掀門簾走了出來,向林子實點著頭道:「二爺,大喜呀!」 林子實笑著拱了幾拱手道:「多謝多謝!」 那新娘子不必介紹,就向桂英一鞠躬。桂英拉了她的手道:「新太太貴姓呀!」 新娘微笑著低聲道:「賤姓趙。」 桂英笑道:「好姓兒,百家姓上頭一姓。」說著,拉了她的手,到裡邊屋子裡來坐,朱氏卻陪著林子實在堂屋裡談話。 桂英看她雖不十分俊俏,然可以說是五官端正,態度斯斯文文地,倒有幾分書生意味。便笑道:「你以前在哪個學堂念書?」 新娘道:「早年在小學裡念書,如今早不翻書本子了。」 桂英笑道:「你和林二爺這一段戀愛史,能談給我們聽聽嗎?怎麼不聲不響地,就辦喜事了。」 桂英的意思,以為她和林子實的婚姻,必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功的,所以故意地問上一句。她微笑了一笑道:「談不上呀,子實和家父原是世交。」說到這裡,楊媽正送了茶進來,遞茶杯的時候,向新娘臉上看了一看,回頭向桂英笑道:「挺斯文的。」 桂英笑道:「可不是?和林二爺正是一對兒。」 楊媽向新娘笑道:「你福氣,二爺人極老實的。」 新娘笑道:「無用的人罷了,也就只這一點,一點什麼嗜好都沒有。」 正說到這裡,堂屋外門林子實叫道:「我們走吧。」 新娘順了這話,就站起來道:「再見!」 就走出屋子來,同了林子實告辭而去。 桂英坐在玻璃窗子下向外面斜看著,見了那新娘的後影,卻撇了一下嘴,她那意思就是說,你美什麼呢?我們王先生,也是什麼嗜好都沒有的人,只是他運氣不好,沒有找著什麼事情,可是她說到林二爺那沒有什麼嗜好的時候,嘴角翹著,眉毛一揚,那一分兒得意,就不用提了。得意什麼?是我不要的人,你得去了。我們王先生,也一點什麼嗜好都沒有的。她心裡如此想著,口裡也就不覺得說了出來。 朱氏送了客進來,在外邊堂屋裡問道:「你一個人在屋子裡說些什麼?你說誰一點嗜好都沒有?」說著,走了進來。見桂英依然靠了窗戶,眼睛向大門外望,竟發了呆,直至朱氏站在她面前,她才回過臉來。朱氏道:「你一個人說些什麼?」 桂英歎了一口氣道:「剛才新娘子在我面前誇嘴,說林二爺什麼嗜好都沒有。其實玉和也什麼嗜好都沒有。可憐他在倒黴的時候,我就不能對人誇嘴。」 朱氏是知道姑娘脾氣的,決計不肯在人家面前示弱,說是丈夫不好的,如今居然說起丈夫運氣不好,一定是十分不順心了。正要想法子追問姑娘一句話,玉和有什麼運氣不好?可是說來也奇怪,桂英坐在那裡,好端端地,卻垂下淚來。 §第十九回 離膝去依依枯榮莫蔔 回鄉愁戚戚甘苦難同 朱氏看了她這番情形,倒有些詫異起來,看了林二爺夫婦來拜客,為什麼她要哭起來,便問道:「怎麼了?怎麼了?好好兒地,你會傷心起來了。」 桂英揉著眼睛,忽然一笑道:「我不是哭!這兩天晚上,沒有睡得好,眼睛熬害了,有點兒痛。我今天不是回家來,我就到醫院裡瞧眼睛去了。」 她雖是這樣說著,朱氏明知道這不是真話,不過她自己說不是哭,不能一定說她是哭。只得笑道:「我也想著,你好好地為什麼哭呢?」 桂英站起來道:「玉和還沒有完全好,我出來了這久,要回家瞧瞧去了。」 朱氏正還有一肚子的話,想問一問姑娘,話不曾談起,林子實夫婦就來了。現在姑娘要走,這話就擱不住,因道:「我倒有句話問問你,聽說玉和在南京已經有了路子,要到南京去就事,這話是真的嗎?」 桂英且不答覆這句話,反問一聲道:「你怎麼聽得?是老四來說的吧?」 朱氏被她一語道破,料著她有些證據,就不能根本否認,因道:「也不是他一個人這樣說。」 桂英道:「許多朋友,都是這樣勸他,說到南京去找事,可是他說丟不下我。」 朱氏道:「這可笑話了,男子漢,大丈夫,哪有為了媳婦,不出去找事情的呢,你叫他只管放心,有老娘在北平招呼著你還靠不住嗎?」 桂英淡淡地道:「是的,我也是這樣說,可是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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