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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桂英點著頭,立刻回房陪客去了。楊媽依了她的話,如法炮製。這個車夫老劉,也是桂英的黨羽,只因為桂英不唱戲了,將來的出路小,也不像以前那樣忠心,不過真有人欺侮桂英的時候,那他就幫著桂英說話。這天他得了玉和的十元賞金,心裡便想著,這位王先生不錯,白老闆嫁了他也罷。現在楊媽告訴他,大福要前來搗亂,他就很是不服,立刻就搬了一條凳,在門洞子裡坐著等候。

  不到一小時之久,見大福歪戴了呢帽,怒氣衝衝地在胡同裡,高一腳低一腳地闖了回來。老劉一看他身後無人,這倒和桂英幹了一把汗。心裡本也想著若是林子實和他一路來了,姓王的吃起醋來,也許和白老闆翻臉,現在見大福一人回來,更好打發,便起身相迎道:「今天家裡來客啦,你哪兒去了?」

  大福一瞪眼道:「什麼客,我管得著嗎?」

  老劉道:「人家特意拜訪你來了,怎麼說管不著。」

  大福道:「我不要認識他這樣一個朋友。他在交通部做他的官,我混我的戲飯吃,井水不犯河水,誰也管不了誰。」

  老劉笑道:「您別那樣說,將來你們是親戚啦!」

  大福大聲道:「親戚?狗屁!」

  他說著話一腳搶進大門洞子裡面來。老劉心裡也就為難著,正為難著呢,楊媽卻出來了。來不及說話,遠遠地就把手上捏的一個紅紙包高高舉起,在半空裡搖盪著。大福一看那紅紙包,料著就是錢在裡面,就迎到她身邊問道:「你有什麼話對我說嗎?」

  楊媽笑道:「您先解開來瞧瞧。」

  大福果然將紅紙包打開,一看時,卻是五元一張的鈔票共有四張。這倒不由他不吃一驚,誰送這樣重的份子呢?楊媽也知他的意思,不等他問,便道:「你不知道吧,這是王先生送的。他說,今天來得匆促,沒有給你買什麼,送你二十塊錢你自己去買吧。」

  大福笑道:「我和他沒有見面的朋友,怎好走來就收人家這樣一筆重禮呢?」

  楊媽道:「這就算重嗎?你到老太太屋子裡去瞧瞧,看人家送了什麼了。」

  大福道:「這總不算少。他現在哪兒坐,我得去見見人家。」

  楊媽道:「那是他很歡迎的。可是他說了,送這一點兒東西,請你千萬別謝,你要謝了,他倒不好意思。」

  大福笑道:「這個人大概不壞,送禮還知道不讓人家謝。」

  楊媽看他一個人回來,而且笑嘻嘻地,又沒有什麼怒容,這就放了心,讓他自由行動,不加攔阻了。

  大福一點不加考慮,一直地就向母親屋子裡走來,進門之後,便見桌上放了一套銀光燦爛的茶具,另外在桌子靠牆,一字兒排開,又放了四隻銀飯碗,家中向無此物,當然是王玉和送來的了。屋子裡有母親同張濟才夫婦,他們談話談得很起勁,似乎商量一件什麼事,正在迎刃而解呢。張濟才看到他進來,首先笑著相迎道:「家裡有客到了,你又出去了。」

  大福拱拱手道:「真對不住,我是有名的『混世蟲』,每天就是這樣瞎混。」

  張濟才道:「你請坐下,我有幾句話和你商量。」

  大福靠了朱氏坐下,答道:「若是為我大妹的那件事,你不用和我說,她不和我為難就得了,我還管得著她嗎?這些事只要我母親答應了,我沒有話說。你的意思怎麼樣?」

  大福望了朱氏的臉,等她回話。朱氏一來是人有見面之情。二來玉和今天送了這些貴重的物品,而且人家見面就磕了一個頭,人家還不曾走,一口咬定,不和他聯親,這話也有些說不出口。便道:「我們這姑娘的性情,我也沒有法子說什麼。自由的年頭兒,讓她自由去得了。」

  秋雲笑道:「這話可不能那樣說。要結一門親戚,總要大家願意才好。姑娘不願,父母硬做主,那是害了姑娘一輩子;姑娘嫁定了,父母不樂意,將來走起親戚來,也是彼此不順眼。桂英她願意先跟家裡說好了,這個辦法很多,你幹嗎倒要推個乾淨?就是我們剛才所說的話,讓玉和照著那個數目去辦。若是有個不即不離兒的,你高高手兒,也就過去了。」

  朱氏道:「我不是說了嗎?到了現在,什麼也車成馬就的了,我還有什麼廢話可說呢?我也只要他們以後好好地過日子也就算了,反正姑娘也靠不了一輩子。」

  大福一聽母親這口吻,大概桂英嫁王玉和就從今天定規了。在裡面要做難,已是不成,倒不如明做好人,像今天一樣,也許可以得妹妹一些報酬。便道:「不管親事怎麼樣,人家今天的來意不差,還有張三爺呢?也是稀客,留著大家在這裡便飯。你們先湊合一桌牌,我到館子裡去叫菜,別讓人家老閑著坐在那裡。」

  秋雲笑道:「難得大哥有這番好意,我們就敬領了。我引著你去和王先生見一見吧!」

  大福笑道:「這是未免成了笑話了。」說著,人就向外面走來。走到桂英屋子外面,就高聲道:「大妹,王先生在這兒嗎?給我引見引見吧!」

  桂英聽哥哥的口吻,是如此之平和,心中就落下一塊石頭,掀開了簾子,向他一點頭道:「你就進來坐吧。」

  大福向屋子裡先作了揖,對玉和點頭笑道:「這是王先生了,咱們短見。」

  玉和知道是桂英的哥哥,在桂英口裡,他久已知道他為人。便拱揖相還道:「早就要過來奉看,一來是不得工夫,最近又回南方去了一趟。」

  大福道:「您別見怪,我是個粗人,不大會說話,恕不奉陪,回頭我們喝幾盅,我先告假。」說畢,他又走出去了。

  玉和見他匆匆而來,又匆匆而去,倒呆住了,向窗子外望著。桂英知道那二十塊錢,已經到了哥哥口袋裡,心中自是很明瞭地,無須害怕,便笑著向玉和道:「你別管他,他這個人就是這樣的,見規矩人說不出話來,見壞人就什麼話都有。」

  玉和道:「他還要跟我喝幾盅哩,怎麼又走了?」

  桂英道:「你信他的,他說請你喝幾盅,也不過那樣一句話罷了,他從來不請客。」

  玉和也覺得大福是一句敷衍話,不曾放在心上。

  可是大福這倒是實心實意地讓她母親請客,到了飯館子裡,自行做主,替母親叫了三塊錢的菜,一時高興在回來的時候,路經酒店,就自掏腰包買了兩瓶酒。手上提了酒瓶,笑嘻嘻地向家裡走,忽然身後有人連叫了兩聲大老闆。

  他回頭看時,林子實由一輛人力車上跳了下來,走向前來笑道:「呵!你今天高興,打兩瓶酒喝。」

  大福道:「不是我喝,請客。」

  林子實笑道:「在府上請客嗎?我正要到府上去。要叨擾你兩盅了。」

  大福聽了這話,倒不由得暗暗連叫兩聲糟了。昨天,自己曾故意對人說,今天要把林子實請了來,鬧一出《男雙搖會》,這也是氣頭上一句話,現在林子實真要到家裡去,就不是我請的,妹妹也會疑心是我請的了。

  心裡一急,這就顧不得面子上的客氣了,就笑向他道:「對不住,你今天到我家去,我可要擋駕的。」

  林子實見他雖是笑著,那笑容可極不自然。兩條眉頭,還緊皺到一處,便問道:「什麼貴客呢?我不能見的嗎?哦!是那位王先生吧?」

  大福口裡連說不是不是,臉就紅了。

  林子實一想,王玉和在他們家,自己去了,不但是和桂英為難,他一家子人,也沒有趣味。想了一想,便道:「既然如此,我就不去了。不過我有幾句話,想和白老闆當面談一談,明天正午,我請她在味鄉樓吃午飯,請你帶一個信兒,她務必走一趟,我明後天就回上海了。」

  大福只哦了一個字出來,就沒有說下文。林子實道:「那王先生回來得這樣快,大概是部裡公事要緊,抽不開身來吧?」

  大福道:「對了,他在部裡很紅,不久就要升科長了。」

  林子實道:「人很和氣嗎?」

  大福道:「和氣極了。他和我們交朋友,很隨便地,一點不搭架子。」

  林子實道:「你老早就和他認識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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