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恨水 > 歡喜冤家 | 上頁 下頁 |
一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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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老四知道她十分不高興,放下胡琴不好,拉著胡琴也不好,手扶了琴把,只管望了她發愣。桂英道:「得了,戲飯吃不成了,我得另想我的辦法。」 朱氏拿了一盒煙捲出來,遞給趙老四,他就趁此放下胡琴,接住一根煙捲。朱氏對桂英道:「你不忙,回頭……」 桂英也不等母親將這話說完,便起身向屋子裡走。朱氏知道她自己嫌唱得不如意,所以生氣,這全是小孩子脾氣,沒有法子和她分證,只得由她去,坐在外面屋子裡就和趙老四說閒話。 不相干的話,說了二十分鐘之久,不見桂英出來,也聽不到她在屋子裡什麼聲音。朱氏口裡說著話,耳朵正用力向屋子裡聽著。忽然啪啪地幾聲響,非常地緊脆,朱氏嚇了一跳,連忙跑進屋子去一看,只見掛著的汪督辦的那個大半身像,被她連鏡框子一齊打碎,拋在地上。她眼睛紅紅地,手撐了床欄杆,托住了自己的頭。朱氏道:「又犯了你那個倔脾氣。」 桂英道:「他害得我好苦。我要是不相信他的話,老那樣唱著沒有什麼關係。先是說不唱戲,現在,又唱起來了。若是唱不紅的話,我拿什麼臉子去見人?」 朱氏彎著腰待要將那相片拾起,桂英突然跳了起來,用腳在鏡框上一頓亂踏,踏得那鏡子上的玻璃,乒乓作響。朱氏向後退了一步,不覺呆了。桂英將鏡框連踢了幾腳,然後向床上一倒,伏在被上哭了起來。 朱氏對於她這種情形,大是不解,便道:「這是什麼意思?你嗓子不好,與他也沒有什麼關係呀!」 不料這幾句話,說得桂英更是傷心,索性嗚嗚然放聲大哭。趙老四在外面聽了很是納悶,難道唱六月雪會唱得她傷起心來了?要不然,她是怕嗓子壞了,戲唱不好。可是她根本就不唱這一路戲,嗓子能對付就行了,為什麼這樣發急呢?朱氏和趙老四,總算是和桂英最接近的人,可是對於桂英的心事,依然是猜不透。而桂英一肚苦水,無人能知,這就更不能止住自己的淚了。 §第六回 兩地纏綿旁人暗結網 半生倜儻知己故談狐 自桂英在一番唱戲之後,忽然傷心落淚,她母親朱氏和趙老四都莫名其妙,無法勸解。她哭了一陣子,感覺得也是太無意思,就自己在身上掏出手絹,揉擦了一陣子眼睛,在床上便躺下,仰著臉向屋外面的趙老四道:「對不住,今天心緒不好,不唱了。」 趙老四當然是跟著她的話轉,她說是不唱了,就不唱了,於是站在房門口笑著點了個頭道:「好,您休息休息,明天什麼時候來?」 桂英道:「我嗓子太不行,這碗戲飯,恐怕吃不成了。再說了!」 朱氏由床上望到趙老四臉上,不知道要用什麼話來轉這個彎,便道:「四哥!你明天比這晚一點兒來也就行了,是不是?」說著這話,就把眼光向了桂英臉上望著。桂英也不理會她母親的話,一個翻身,掉頭向裡而睡。 朱氏本想和她再說兩句話,看她那個樣子,由悲憤而生氣,卻是不大好惹,有話大概也不能在這時候去說,只得悄悄地走出屋子去。堂屋裡桌上放著有煙捲,朱氏拿起一根煙捲來,擦了火柴抽著,斜靠了桌子偏了頭,在那裡想心事,口裡是不住地陣陣向外噴著濃煙。看到趙老四坐在靠門的一張椅子上,她就一把抓了煙捲與火柴盒子,一齊放到桌子邊上,向他道:「抽煙吧。」 趙老四也是心中說不來怎樣的不安。朱氏叫他抽煙,他就拿起煙捲來抽煙,也是靠了椅子背,偏了頭在那裡想著。兩個人都快把一支煙捲抽完了,趙老四才提起了胡琴口袋,起身告辭。朱氏跟在後面送到門口來,回頭看看,沒有人跟在後面,便低聲道:「她自從由鄭州回來以後,老是心不順,我也沒有法子相勸。這件事只有程秋雲可以說說她,你抽空到秋雲那裡走上一趟,看看秋雲是什麼意思。若是她肯勸勸我們大姑娘,這事就好辦。」 趙老四道:「對了,我也這麼樣子想,除了程老闆,別人也勸她不過來。我這馬上就去,你聽我回信兒吧。」 趙老四提了胡琴袋,一點也不躊躇,徑直就來拜訪程秋雲。他和張濟才,以前也是熟人,所以到了這裡來,也並不費什麼事,一直就走到裡院客廳外面,先揚聲叫了一聲張三爺。張濟才在玻璃窗子裡看到了他,便道:「老四!久不見了,進來吧。」 趙老四一掀門簾子,迎著張濟才請了個安,卻看到屋子犄角上,坐著個青年,見有人進來,便笑吟吟站起來相迎。張濟才介紹道:「這就是王玉和先生。」 又向玉和道:「這就是給白老闆拉弦子的趙四哥。」 玉和道:「哦!白老闆的師傅。俗言道得好,紅花兒雖好,也是綠葉兒扶,我想著,白老闆成名,大概也得了趙四哥的力量不少吧?」 趙老四得了人家這一陣恭維,心裡非常愉快,就笑道這位王先生真是客氣,你想,我們是靠人為生的,人家不唱,我就是把胡琴拉出一朵花來,也是枉然。現在白老闆要不唱戲,我正著急,不知道怎麼辦呢?」 張濟才道:「對了,這幾天在這裡談著,她像很灰心,不願登臺了。可是昨天對著我說,試一試也好,幹個兩三月,就不唱了。我們還說笑來著,是不是要掙嫁妝錢來,她也笑著承認了。」 趙老四道:「她不打算找主兒嗎?誰呢?」 張濟才頭上戴著小帽子的,用手箝了帽疙瘩,揭了起來,一手在禿頭上亂抓,抓著頭皮,飛雪花似的亂舞,就笑道:「我知道是誰呢?反正有那麼一個人吧!」說著,顯出很躊躇的樣子,望了王玉和一眼。王玉和倒不覺紅了臉,便伸手到袋裡去掏煙捲,搭訕著,就把這個岔兒牽扯過去。 趙老四是個土混混兒,在社會上混得油而又滑的人,這樣尷尬的情形,如何不看出個兩三分來,便道:「照說呢,白老闆那個歲數,要是出門子的話,也適當其時。可是她家裡人,全指望她唱戲來養活著,她要是不唱戲了,可真是大糟其糕。出了門子,別管是不是咱們梨園行,將來生個一男二女的,還要料理家務,哪裡騰得出工夫來唱戲。依我說,再露個一兩年,大家都別像以前一樣,到手就花,現在好好地攢上幾個,留著過下半輩子,怎麼也比湊合著過日子強吧?」 張濟才在他那顆肥而且大的腦袋上戴上小帽子,兩手十個蘿蔔似的指頭互相擰著搓了兩下,微微地在黑臉上泛出淺笑來。 玉和站起來向壁上掛的鐘看了一看,笑道:「沒有什麼事了嗎?我該上衙門去了。」 張濟才笑道:「晚上來打牌。」 玉和笑道:「說了好幾回了,這牌老打不成功,我也不想打了。」 張濟才一時不曾留神,向他道:「我也約了白老闆好幾回,都沒有約成功,今天她下半天准來,我把她留著,咱們一定打八圈,不完不散。」 玉和向趙老四偏看了一眼微笑著:「今天晚上,我有個約會,也許不能來呢。」 趙老四聽得很清楚,只當不知道,手指頭上夾著一根煙捲,滿屋去找火柴盒子。張濟才和玉和說著話,將他一路送出大門外去。 過了一會,張濟才進來,先向趙老四道:「這個人是我把弟,差不多天天上我這兒來。我有點事情,要托他辦一辦。和桂英在我這裡會到一回,這個人很忠厚的,你看怎麼樣?」 趙老四點點頭道:「對了,倒是個老實樣子。您太太不在家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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