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恨水 > 歡喜冤家 | 上頁 下頁 |
一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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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心事重歸來匆匆送客 風光問嫁後鬱鬱思人 原來這阮副官最後在皮包裡拿出來的,並不是禮品,卻是兩張火車免票。他含著笑容,交到白桂英面前,然後用很柔和的聲調道:「白老闆,這是一張頭等免票,一張二等免票,你二位可以拿了這票,不花一個錢,回到北平去。不過有一層,這火車的限期,就是今天,今天耽誤了,就要破費好幾十塊錢了。到北平的通車,下午六點多鐘到,七點鐘開,你們可以坐了這通車走。」 桂英道:「我們很不容易到鄭州來玩一趟的,既是來了,我們也要看看這裡的古跡。」 阮副官道:「我不是說了,這裡的風聲緊得很嗎?在這裡玩一兩天不要緊,可是你玩出事來,就要後悔的了。依我的意思,二位還是今日動身的好,如其不然,我就送二位上火車也可以。」 桂英聽了這話,心想這哪裡是好意送我們走,這就是押解回籍罷了。本待不答應,看看阮副官那情形,他不肯鬆口的。到了這種地方來了,便是他們的勢力範圍,若不從命,他們也許會強制執行。因點了點頭笑道:「好吧,我們今天就回去了。請你回復督辦,我謝謝他了。」 阮副官道:「有什麼要辦的東西沒有?若是要什麼,我可以和您代辦,免得您人生地不熟,耽誤了時間。」 桂英搖了搖頭道:「也沒有什麼要辦的東西了。我們到了鐘點,就上火車去。」 阮副官一回頭,看到茶房由房門口經過,就向他招了招手,讓他進來,對他說:「這位白老闆的賬,歸我來算,你把賬單子寫好了,到了下午,我來會賬就是了。」說畢,向茶房看了一眼道:「你認得我嗎?」 茶房半鞠著躬道:「您是督辦公署的副官,怎麼會不認識呢?」 阮副官向他一揮手道:「認識就好,去吧!」 桂英看那茶房深深一個鞠躬,方始退去,料著阮副官的權威,是很大的。哥哥是不行,自己一個唱戲的女孩子,如何又能抵抗他的命令,便當了他的面向大福道:「我們算沒有白來,就是今天走吧。你去收拾行李。」 阮副官微笑著,夾了皮包,告辭而去。 桂英把鈔票收了起來,一人在屋子裡想了一陣,心裡總算明白:「原來汪老頭子,並不想娶我。在北平的時候,天天和我在一處鬼混,無非是拿我開心。現在我真的來找他了,他覺得我不配嫁他,為了免除麻煩起見,索性連面也不見,這可見得這個人,沒有一點真心對待女子。他雖給我一千塊錢,那是怕我不肯空了手回去,算不得什麼好意。再說,一千塊錢,在他還真不算一回事。我在北平的時候,看過他推牌九,老是一千塊錢下頭注,輸了贏了,一點也不心痛。他給我這一千塊錢,只當是輸了一個頭注罷了。何況這件事,還幸是田鄭二位出面打圓場,要不然,這條路子,也是無法可通的。說到這裡,還應當去謝謝田鄭二位。人家並無什麼交情,只是憑了林子實的一封介紹信,就這樣熱心,這可以見得林子實這個人不錯。因為他的朋友都是這樣誠懇,他本人當然是誠懇的一個了。」 如此想著,就叫了大福來,約了一同去拜會田鄭二人。 這話還是剛提著,田鄭二人就來了,見面就問:「阮副官來沒有來?」 桂英相信這二位都是好人,就把實話說了。鄭頌周道:「既然如此,白老闆還是依著他們的話,今天走的好。鄭州這地方,不過是兩條鐵路的交叉點,也沒有什麼好風景。你身邊帶了那些款子,還是早一點回北平去的穩當。子實今天又來了信,托我二人打聽白老闆的消息。他的事情很好,已經調到上海去開新公司,大概二三天內,就要動身了。」 桂英聽了這些話,把立刻回北平去的心事,又堅決了一倍。因道:「我決定走的,讓我打個電報給林先生吧。」 大福道:「今天動身,明天就到了,何必還要打電報給他呢?」 桂英道:「你不知道我們這回的事情,得力林先生的兩封介紹信嗎?人家還老遠地打聽我的消息,我怎麼不告訴一聲?等我們回到北平去,人家就走了。」 鄭頌周道:「這個電報,倒是不必打,發多了字,明天就回北平的,後天你們可以見面,何苦花那筆錢?字發得少,子實不明白究竟,更讓他著急。我看不能那樣巧,子實就是今明天走了。就是子實走了,也不要緊,我們和他,少不了常常通信,將來順便告訴他一聲就是了。」 桂英本有一句話要說的,偏著頭想了一想道:「那也好,我們回到北平的時候,立刻打電話通知他就是了。」 大福聽了,倒有些不解,妹妹有什麼要緊的事,這樣急於要和林子實通消息。當了田鄭二人也不便問,只望了妹妹。桂英偏是知道他的意思,便道:「我自然有我的心事,你不必管。」說著,又笑著向鄭田二人道:「不瞞二位說,我是個性子很急的人,有什麼事,說辦就辦,我覺得現在非急和林先生說兩句話不可。這回到鄭州來,真是得了二位幫忙的力量不小,將來我一定要感謝二位。」 田子春笑道:「快別說這話,人生何處不相逢?也許我們將來有求白老闆幫忙的地方呢,我二人是抽工夫來的,既是事情都辦妥了,那很好,我們可以放了心。回頭既有阮副官來照料上車,我們就不再送了。」說畢,就和鄭頌周同拱了拱手,告辭而去。 桂英對於這兩位只會過兩面的朋友,也說不出有一種什麼情緒,只覺得這兩人可敬又可愛,跟在後面,一步一步地送著,由樓上送到樓下,複又送到旅社門口,方始和人家點首而別。她果然也不想買此地什麼東西了,也不想看此地什麼風景了,一人悶坐旅館的頭等房間裡。只是想起阮副官的話,實在可惡,覺得他交代茶房,帳目都結清了,那都是有用意的,一來他好向督辦多開報銷,二來他也是催我走的一種表示。好!你既答應了代我付帳,以後和他們又沒有什麼交情了,樂得大大地花費你們幾文,就告訴茶房,要這樣,要那樣,連茶房都看出她是拼著花錢,未免好笑。 到了五點鐘,阮副官帶了兩名衛兵來了,說是幫著送行李。桂英心裡暗笑:「汪老頭子,也不是潘安再世,也不是上西天取經的唐僧,何必這樣怕我在鄭州找他。大概我要不走的話,這兩名衛兵,縱然不搬行李還不搬人嗎?」 因向阮副官笑道:「乾脆,我們這就上火車站去等車子,我們反正不等什麼,你也好放了心。」 阮副官明知道她言中有刺,卻也不便說破了,只當沒有懂她的話,裝麻糊笑道:「果然是先上車去的好,免得臨時慌裡慌張。我帶了汽車來的,帶著行李,我們一塊兒走就是了。」 桂英道:「好!說走就走。既是阮副官帶了兩位老總來了,那就不必客氣,請他們給我幫一幫忙吧。」 阮副官連說:「好的好的!」 就督率著兩名衛兵,一陣風似的,把她的行李搬出了門,運上了汽車。桂英也說不出來有什麼感想,一個人像失掉了魂一般,跟著這些人,迷迷糊糊地到了火車站。那阮副官也真是熱心,直等她兄妹二人上了火車,火車開了,方開車回公署覆命。 桂英到了這時,真有一萬分說不出的苦惱。不過這次在火車上,倒比出來的時候,心裡貼實得多。這反正是回家了,不像出來的時候,既想做督辦夫人,又怕做了夫人以後,不容于原來的幾位夫人,心裡正自計劃著,要怎樣才得到個萬全之策。現在無所謂了,回北平以後,大不了還是登臺去唱戲。好在這趟離開北平自己很把穩,不敢向外傳揚自己的行蹤,雖然是撲了一個空回去,所喜並沒有人知道。這總算得了個教訓,闊人是完全靠不住的,以後不要想依傍闊人了。同時心裡也憋住了個啞謎,只待到了北平以後,立刻就把這啞謎揭開。 大福在火車上小心伺候著妹妹,總怕她會傷心,什麼話也不敢提。火車到正陽門的時候,已是大半下午,二人雇了一輛馬車帶著行李回家,漸漸地就是街上電燈亮火的時候了。他們到了家,朱氏倒嚇了一跳,問道:「怎麼就回來了?」 桂英揚著雙眉笑道:「這回走得不壞。」 朱氏看女兒臉上並無憂色,這才放了心。桂英等行李搬進了大門,還不曾進自己的臥房,就問道:「林先生這兩天來過嗎?」 朱氏道:「你怎麼知道呢?我想你走了,他不會來的,可是你走後第二天,他就來了一趟。今天上午他又來了,打聽你有回信來沒有。他說今天是來辭行的,今天搭下午五點鐘的通車到上海去。他還留了個地名,讓以後我們好通信呢。」 桂英聽說,抬起手臂來看看自己的手錶,就指著大福道:「我說雇汽車,你偏要雇馬車,省那幾毛錢,誤了我的大事。」 大福倒愣住了,心想:「安安穩穩回到家裡了,又誤了她的什麼大事?」 桂英也不再說什麼了,立刻就向大門口跑,雇了一輛人力車子,連說:「多給錢,拉上東車站。」 朱氏摸不著頭腦,怎麼剛由西站回來,房門也不進,又跑向東車站去了。就吩咐大福快快地追了去。桂英的車子跑得很快,她坐在車上,還不住地抬起手來,看她的手錶。 到了車站,她在袋裡掏了一陣,恰是來得慌張,沒有帶零錢,找了個賣煙的錢攤子,換了零錢,付了車錢,一直向車站裡走。到了柵欄門門口,一個穿制服的人,將手一攔,說了一個字:「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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