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恨水 > 歡喜冤家 | 上頁 下頁 |
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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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一念虛榮停歌投大吏 十分誠意拱手送情人 這個時候,林子實因為在想心事,乃是靜悄悄地。白桂英在一邊看到,揣想林子實的感想,也是靜悄悄地。兩個人在屋子裡這樣靜悄悄地,倒是堂屋裡的朱氏心裡著了急,自己不便進這屋子,可也不便聽其自然,絕對地不問,隔了門簾子,就咳嗽了兩三聲,一個人自言自語地道:「怎麼叫的菜還沒有來?」 白桂英這才走出來,一撇門簾子,望了她母親道用不著著急,反正林二爺今天沒事,讓他多坐一會兒也好。」 朱氏偷眼向自己姑娘一看,卻也沒有什麼特別不同的形態,也就不說什麼了。 林子實將那張相片用手絹包了,笑嘻嘻地走了出來,向朱氏點點頭道:「您別張羅,照說白老闆快出門了,我得和她餞行才對,倒要她先請我吃,這可有些不對。」 朱氏道:「誰說桂英要出門?」 桂英插嘴道:「我自己說的,你還不知道呢!」 朱氏看了看桂英,又看了看林子實,雖然有兩句話,想要說出來,可是沒有那種勇氣,自己又忍回去了。桂英心裡明白,只是微微一笑。她拉著林子實的手,讓他在椅子上坐下,又倒下一杯茶,送到他手裡,笑道:「咱們親近一會兒,就是一會兒,以後我要做規矩人,不能亂交朋友的了。媽!您說是不是?」說著,笑嘻嘻地望了朱氏。她正沒好氣,鼻子裡哼了一聲,一掉頭就進屋子去了。 林子實看了,倒有些難為情。桂英就像不知道一樣,依然陪著說笑。不多一會兒,飯館子送了飯菜來了,一齊送到桌上。桂英只擺了兩副碗筷,端好椅子,就請林子實坐下。他笑著低聲道:「老太太呢?」 桂英笑道:「你這人做事,也太不看看風頭。現在我母親那個樣子,氣大著呢!她能夠坐下來好好地喝酒吃菜嗎?喝吧,咱們來。」 她拿了酒壺,滿上一杯,就送到林子實的面前。林子實覺得桂英相待太好了,自己不喝酒,也先有了一些醉意,這也就不能再顧及朱氏,就坐著吃喝起來了。 朱氏對於自己的姑娘,向來姑息慣了,現在總還想她回心轉意,繼續著唱戲,也不敢太衝撞了她,可是對於姑娘那個樣子,又不願親眼看著,所以一個人坐在屋子裡生悶氣,並不出來。兩個人鬧個酒醉菜飽,林子實抬起手錶一看,已經十點多鐘,便笑道:「今天晚上,公司裡結帳,我得去看看。明日下午,你在家不在家,我來請你去看電影,吃小館子。」 桂英昂頭想了一想,笑道:「那很難說。因為這幾天我天天要到程秋雲家裡去,和她幫個忙兒;我就是不去,她也會來找我的。不過有一層,我沒有到鄭州去以前,一定還要和你會上一面的。」 林子實聽她所說這話,彼此僅僅只能見一面罷了,歎了一口無聲的氣,就向外面走。 桂英一直送到大門口,就伸著手和他握了一握,而且學了一句英語「穀得擺」!說的時候,身子一扭,帶著狂喜的姿態。這種表示,暗下告訴林子實,離別是於她無所關心的了。林子實心裡,一陣難過,低著頭走了。桂英倒是毫不在意的,從從容容地回上房去,看看母親,還是不曾出來吃飯,自己覺得喝了吃了樂了,對於母親還是不大理會,有些過意不去,便站在堂屋裡喊道:「媽!你還不出來吃飯?」 叫了一聲,她並沒有答應,跟著又叫第二聲。朱氏的態度,倒是很堅執,始終是不曾答應。 桂英碰了這樣的大釘子,心裡十分的不高興,自己一個人,也跑回屋子裡去。擦過了手臉,銜了一支煙捲,就在一張軟椅上躺著,一人不住地微笑。 過了一會,朱氏出來了。聽到她有移椅子聲,又有扶筷子聲,卻聽到她一人自言自語地道:「這一桌子菜,全都不吃,遭罪。」 於是她又叫女僕的熱菜聲,移動碗筷聲,自己吃將起來。心裡可就想著,以為母親這個樣子,是和緩多了,也就不必再去理會她。今天實在也乏了,自去睡覺。 朱氏吃飯的時候,聽聽屋子裡面,並沒有什麼聲音,想著,姑娘一定是睡了。走到門邊,掀開一些門簾子,向裡面張望,姑娘可不是睡了嗎?自己本有許多話,想和姑娘說,可是再轉念一想,姑娘今日好像高興,又好像生氣,固然她是小孩子脾氣,可是也摸不著她,今日為了什麼原因,要鬧成這個樣子,心裡有什麼話,暫時不說也罷,於是她就忍住了,不去打攪她。 到了次日,桂英因為不必上戲館子了,安心大睡,直睡到十一點鐘,方始醒來。一看桌上,卻放了一張金錢盤花的大紅帖子,看看帖子上的字,十停倒也有七八停認識的,揣想著,乃是「茲擇定月之十五日星期日上午十二時在雙喜堂結婚潔治喜宴恭候光臨張濟才程秋雲拜啟」。還有其餘的字,也不用看了。扔下了這帖子,在桌子邊一張椅子上坐下,用手撐著頭,對那帖子呆呆發想。只聽到屋子外面有人道:「程秋雲的日子,怎麼定得這樣急,就是這個星期日,咱們送點什麼,也得預備呀!這樣好的交情,光出一個份子,那是不行的。」 這說話的是白桂英的哥哥白大福,沒有什麼本領,因為妹妹的關係,在場面上打小鑼,每天十吊錢戲份,每月只有七八塊錢的收入。不說別的,光是敷衍他的茶葉煙捲錢,也還嫌不夠,他全憑著妹妹掙錢多,一月津貼他二三十元,現在歇了戲,聽說妹妹也不唱了,他心裡很著急。 昨天在外面找了許多人,請人勸他妹妹唱戲。人家都說他妹妹意思很堅定,恐怕勸不過來。今天又聽到母親說,妹妹要到鄭州去,轉念一想,走就讓她走吧,假使她嫁了汪督辦,自己也可以在督辦公署裡鬧一份差事做。如此想著,索性就擁護妹妹的主張,贊成她不唱戲,早上和母親商量了一陣子,不曾得有結果。這時聽到妹妹屋裡有響聲,知道妹妹起來了,不便無緣無故地問妹妹的話,就先把送禮的話為題,引起他妹妹的話。可是白桂英看到這大紅帖子,勾引起了一肚皮的心事,正在出神,大福說些什麼,她全不曾理會。 大福碰了妹妹一個釘子,跟著說下去不好,就此不提也不好,便叫道:「媽!大妹還沒有起來嗎?」 朱氏在屋子裡,惡狠狠地答應了一聲:「我不知道。」 大福沒有辦法,只好坐在堂屋裡抽煙卷,直等桂英出來了,才站起來笑道:「大妹今天可以好好地休息休息。」 桂英見他沒話找話說,知道他是必有所謂,也是不願理會,鼻子裡隨便答應著哼了一聲。她自己預備了茶水,漱洗了一陣,就叫包車夫拉車,朱氏實在忍不住了,便出來道:「快吃飯了,你吃了飯出去,不好嗎?」 桂英道:「我到秋雲家裡吃去,人家是新娘子,我陪她玩一天是一天了。」 她說著話,換了一件衣服就出門去了。 朱氏和大福道:「你瞧瞧我們這位大姑娘,像發了瘋似的,真沒有法子說她。」 大福道:「嗐!你別管她了。俗話說,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我們還能夠留她一輩子嗎?她要是嫁汪督辦的話,反正人家不能虧咱們,三千五千的,你還不能和他要上一筆嗎?就是我,也可以找到督辦衙門裡去弄個小差事。真是時來運轉,就不許咱們升官發財嗎?」 朱氏道:「是呀!你想做官了,你就要她去嫁汪督辦。你說讓我要個三千五千,那算什麼?三千五千,就能過活一輩子嗎?我的意思,不是那樣說,她年歲大了不是?嫁人只管嫁,嫁咱們一個同行的得了。嫁了之後還是一樣地唱戲。」 大福道:「您算盤也別太打得過分了。你想,她嫁了人之後,還能掙了錢往家裡拿嗎?」 朱氏道:「她唱戲是誰花錢讓她學的!現在唱成了名角兒了,別說我是她媽,就算我是個放債的,現在我也應當收回本息了。」 大福道:「你別和我抬杠,我不過是這樣子說,你不信,將來就走著瞧吧!」 他說畢,也一賭氣走了。 朱氏將兒子姑娘們的話,想了一遍,也覺得姑娘二十五六了,再要留著她唱戲,為了自己掙錢,耽誤了人家的青春,本來也說不通,倒不如讓她嫁了汪督辦,借此訛上一筆。如此想著,一人悶在家裡,不免想了一肚子的話,等著姑娘回來,就和她開起談判來。 不料白桂英這天到程秋雲家去,直到晚上十點多鐘,方才回來。回家之後,她只覺得身子疲倦,一進房去就睡覺了。朱氏憋了一肚子氣,看看這樣子,姑娘心裡,未必痛快。現在去和她開始談判,不是時候,只好又算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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