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張恨水 > 風雪之夜 | 上頁 下頁 |
| 三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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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得勝道:「不,我是暗查的職務,無非是在大街上溜達。三爺逛市場?」 說著這話,由他身上看到梁上珍身上去。梁上珍因為這個人和玉峰見面是淡淡的樣子,料著彼此無關,依然是與玉峰很緊貼地站著。玉峰道:「田巡官上哪兒辦公?」 說著這話,站在進勸業場進門的臺階上,不進去,不離開,兩頭張望著,做個等人未到的樣子。田得勝是個老警務,看玉峰這樣的情形,他如何不明白,這就抱著拳頭拱了兩拱道:「改日見吧。」 說完了這話,立刻轉回身向大街前面走去了,腳步移得很快,沒有一點兒留戀的意味。玉峰也不肯走開,直等望不見他的影子了,方才回轉身來。 梁上珍也是有點兒疑惑,為什麼對於這個姓田的如此注意,因此也站在一邊靜靜地候著。直等他掉過臉來,才笑道:「這大概也是你府上的舊部了。」 玉峰道:「對了,他以前在我家裏當過副官。可是論起他的能耐,那可很有限。不知道他借了什麼機會,轉到警界去了。他對於自己的職務老是不滿意,見著我就要我給他想法子。我嫌他貪得很,所以見了他,倒成了小學生見著先生一般,總想躲開。」 上珍雖不明白他的真意所在,但是他躲開那個姓田的卻是事實,當時只是看看玉峰,並沒有說別的。 兩人在勸業場裏轉了兩個圈子,最後是轉到三層樓上一家茶飯館門口。上珍的腳步走得慢一點兒,照著男女交際的常例論,這個時候,做男友的,應當很恭順地請女友進去,隨便做個小東。可是玉峰口袋裏僅僅只有兩張毛票,不用說請她吃點心,就是請她喝一壺茶的錢也不大夠。所以把眼光向前望著,仿佛沒有看到這所茶館一般。上珍道:「鄧先生,你走著不累嗎?」 玉峰已知道她的命意所茬了,因笑道:「這樣隨便兜兩個圈子就累了,那也太不經事了。密斯梁要到哪裏去,我全可以奉陪。」 口裏說著,人還是向前走,以為把她引著離開了這茶飯館,這事就沒問題了。不想上珍索性停住了腳向他點著頭笑道:「鄧先生,我請你在這裏吃點心。」 玉峰笑道:「應當是我請呀。」 上珍笑道:「小吃,請不必客氣了。」 她說著這話,已是先向茶館子裏面走了去。玉峰一時想不出一個解圍的辦法,只好隨在她後面一路走進去。當然,在他走進去的時候,脊樑上的熱汗是一陣陣向外冒著。心想,陪女友出門,就有這種危險。但是為了順著女友的命令,不能不跟了走進去。吃點心喝茶,總有兩小時的耽誤,在這兩小時之內,那就慢慢地去想法子吧。他進去的時候,是如此想著,情形當然很難堪。可是到了出來的時候,滿面帶著笑容,口裏只管道謝,自然她是代會了東了。 走出勸業場大門的時候,等上珍雇了人力車坐著走了,自己才到陳守一醫院來看大哥。這時,天氣已經不早,為了熟人的關係,方才在電燈光下走到病室裏去。玉山將枕頭塞了腰眼,在床頭邊靠了床欄杆坐著。看到玉峰,便皺了眉毛道:「在一大清早我就盼望著你,怎麼這個時候才來呢?」 玉峰道:「上午我有課,下午學校又開教職員全體大會,我是職教會裏的常委,我絕不能抽身先走。現在你可意志清楚了些?」 玉山道:「意志倒是清楚的。」 說到這裏,站在旁邊的女看護只管向玉峰丟眼色,玉峰心裏明白,就不敢向下問了。玉山兩手抱著放在被上,微閉著眼睛,養了一會兒神,然後再問道:「家裏這幾天的用度怎麼開銷了?皮貨局子裏那筆款子,你今天去拿過了嗎?」 玉峰頓了一頓,才道:「家裏有我們幾兄弟維持,不會有什麼問題。至於皮貨局子裏的錢,我已經去要過,那掌櫃的不在家,我明天再去。大嫂什麼時候走的?」 玉山道:「她雖然在這裏照看著我,可是她又心念著家裏的孩子,半下午就回去了。我叮囑她明天不必來了。我這病只是要調養,三天兩天恐怕是好不了的,她天天來也來不了許多。家境這樣不好,大家都不是心事,丟了兩個孩子在家裏,讓誰去照顧呢?」 玉峰道:「你這話也說得是。不過把你扔在醫院裏,全不來看你,那也是不過意的事。」 玉山沒說什麼,只哼了兩聲。玉峰本定著和哥哥多談幾句話的,可是到了這個時候,卻想起了一件心事,便是學校裏好幾十本的學生文卷,明天早上就得改好發出去,直到現在,還不曾看過一本。這到明天上堂的時候,把什麼話對付學生。於是對玉山道:「醫生對我們表示,不讓家裏人在這裏常攪和你。外面天暗得很,恐怕又要下雪。」 玉山道:「這裏到家,路真是不近,你回去吧。若是家裏事忙的話,明天家裏就不必來人。」 玉峰聽了這話,靜靜地站在病床面前,約有兩三分鐘,方才賠了笑容,向玉山道:「大哥,你好好休養著,我走了。」 玉山眼望了他,似乎有深切的注意,也不曾再說一句。玉峰雖然覺得心裏頭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慚愧意味,但是實在要回去看課卷,只得硬著心腸走出來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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