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張恨水 > 風雪之夜 | 上頁 下頁 |
| 二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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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龍道:「我也是這樣想,大家能湊合就多湊合兩天。我不怕寒磣,有個三塊兩塊的本錢,在胡同口擺一個花生攤子,我也幹。」 他話是很自然地說了出來,可是當話說到一半的時候,想起自己太太是最愛面子的人,這就向黃氏看了一眼。她果然板著臉子,把眼睛睜得荔枝般大,這就不敢多說什麼,只低了頭,將兩個指頭捏住紐扣,不住地掄著。玉峰覺得母親說出一線生機以後,再要鬧僵了,這一群兒女也太傷老人的心,於是向大家搖了兩搖手道:「母親這兩天很累,不宜多談話,今天我們就此分散,有話明天再說吧。」 黃氏道:「爐子火沒有了,我去添火去。」 她說話先跑出去,還不曾進屋,在房門口就連連叫幾聲玉龍。玉龍笑道:「這倒很好,我們成了秤不離砣,公不離婆了。」 說著這話,自離開鄧老太的屋子,走到自己屋子裏來。 黃氏先坐下,將手拍著桌子角道:「喂!你坐下,我有話同你說。」 玉龍在她斜對面坐著,先把眉頭子皺了,因道:「我也是心裏不好過,你就遇事帶過一點兒得了。」 黃氏道:「你也是個賤骨頭,挨駡挨慣了,只要我一開口你就以為我是罵你。你長了一副挨駡的骨頭,我還沒有盡罵人的一張嘴呢。」 說到這裏,聲音低了一低,笑道:「我不罵你,有話同你商量呢。」 玉龍笑道:「喲!你還同我商量什麼,你就是我的元帥,你要辦什麼事,你做主就得了,還問我幹什麼?」 黃氏瞪了他一眼道:「你真是一個賤骨頭,給你三分顏料,你就要開染坊了。」 玉龍看她的顏色,又有一點兒不和平了,只得微垂下頭去。黃氏道:「你沒有喝酒不是。今天晚上晚一點兒睡,也好同我把些零零碎碎收起來。我都留心看過了,什麼值錢的玩意兒也沒有,只有書箱裏放的幾軸古畫,大概還值個百兒八十的。」 玉龍道:「哪止百兒八十的,單是一軸清初的小中堂,聽說就要值一百多塊錢。不過我是個外行,說不上是什麼名堂。這是大家公有的東西,我怎麼好拿?」 黃氏道:「分家分家,不是要把家分給各人嗎?我們不能白挨上這麼一個名聲,不得一點兒什麼東西,沒有什麼話說,你給我拿去。若是這一點兒事做不到,你休想我再認得你。」 玉龍聽了這話,再看看黃氏的臉色,當然不敢再說什麼,屋子裏寂然了。 屋子裏這樣寂,屋子外卻是有個人藏在窗戶根下悄悄地聽了一個飽。等了一會子,沒有話了,這人才回她的屋子。這又是一位能幹的女人,乃是玉林的太太陶孟賢。她回到屋子裏,臉色都氣紫了,鼓了腮幫子向玉林道:「你們這是什麼兄弟,表面說不分家,暗地裏搗鬼。老二夫妻倆已經出了主意,要把家裏幾軸古畫偷了去。」 玉林道:「這是大家心裏有數的東西,誰拿得了去?好在今天晚上,他們也拿不了走,明天我當了大家的面把這話說破了就是了。」 孟賢道:「哼!你有那個能耐嗎?冷死了,把爐子給我搬過來。」 她說著這話,橫躺在床上,將頭枕在高高的疊被上,伸出兩隻腳來。玉林看到她這樣子,把腳久懸了,那是要受累的。立刻把那白泥爐子端了過來,又怕爐口太靠近了會燒了孟賢的鞋,還是慢慢地挨了她的腳,把爐子移動在一個相當的地位。 孟賢道:「這非我出壞主意,有人做得初一,我們就做得初二。我們家合了那句話,窮雖窮,還有一擔銅,老太太箱子裏不有許多股票,全是廢紙嗎?我告訴你,還有一種值錢的東西。那南口煤礦的股票,現在有外國人收買,最高的值價可以出到三折。聽說我們家有幾萬元的股子呢,弄到手,咱們就可以弄幾千塊錢花。」 玉林道:「我怎麼沒有聽到過這個消息?若是股票能賣錢,我們家的辦法就多了,何至於落得這步田地?」 孟賢道:「這是我在娘家聽來的消息。外國人要收買中國人的股票,當然要守秘密,說出來了還能收買得到嗎?」 玉林坐在床對面,沒有把話向下說,只是對太太微笑。孟賢道:「你笑什麼?你願意同我辦就同我辦。你不願意辦,我不勉強你,我明天回娘家,我永遠不到你家來受這活罪了。」 正這樣說著,卻聽到玉峰的太太阮氏,在她自己屋子裏嗚嗚咽咽哭起來。仿佛聽得她說,我沒法子,你把我弄死好了。這只有孟賢心裏明白,只在一刻兒工夫,三對夫婦都在向家裏公用的東西打主意了。這個樣子,大家縱然不分,也自己會崩潰的,這更加重了她乘機取利之念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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