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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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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氏道:「權操在人家手裡的時候,好歹聽人家的,二十塊錢的事,你就預備二十塊錢去辦那怎麼辦得通?多就多帶兩個吧。」 劉家婆點了頭道:「阿彌陀佛,你好心自有好報。」 何氏拿出這三十元鈔票來,嘴裡雖不曾說些什麼,可是臉上很有得色,嘴角上不免常常帶了笑容。不想聽到劉家婆說到你好心自有好報這句話,似乎得著一個極大的感觸,立刻臉色一變,兩行眼淚,直流下來。她將身子一扭,背了燈光坐著,掀起一片衣襟,撩著眼淚。劉家婆真沒想劉這樣一句話會得罪了人家,自己要用什麼話來更正,一時實說不上,便也只好呆了兩眼,向她望著。何氏這才想起,未免要引起劉家婆的誤會,因將眼淚擦乾,向她強笑著道:「你不要多心,我並不是因為你說什麼話,心裡難過。我想到我一定前一輩子少作好人,這一輩子來受罪。」 劉家婆道:「好了,現在苦日子已經過去了,你該享福了。」 何氏道:「劉家婆,你是有口德的老人家,有話,我也不妨和你實說。秀姐名是嫁個有錢的人,實在還不是賣了她了嗎?我就是有兩個錢在手上,一年老一年的,舉目無親,這個罪還不知要受到哪一天呢。說到秀姐自己,那更是可憐了。」說著,又拿了袖頭子抹了眼淚,把得來秀姐困住在城南的情形,報告了一遍。劉家婆見何氏兩番流淚,已經是淚水在眼睛眶子裡轉著。這時,聽著她把消息報告完畢,那簡直是像自己有了傷心的事一樣,坐在石頭上揚著臉,立刻兩行眼淚像拋沙般流下來。 倒是何氏自己先擦乾了眼淚,因向劉家婆道:「這些話,請你老人家不要和楊大嫂子說。我知道她是個直心快腸的人,聽了這些話,這些錢她也用得不舒服。我家那酒鬼說不定睡足了一覺,會醒過來的,我還是就回去為妙。」說著,起身向外走。劉家婆道:「這真是對不住,連茶也沒有讓你喝上一口。這話又說回來了,我就是留你喝茶,也……」 她臉上帶了淚痕,卻又笑起來,因道:「我簡直是老了,說話顛三倒四。慢慢凡的走著,讓我拿燈來引你。」 何氏道:「哪裡就生成那樣嬌的命,有了兩個窮錢,連路都不看見走了?」說著,她已走出了門了。劉家婆手上捏了三十元鈔票,她膽子立刻小起來。仿佛這門外邊就站有歹人,假如不小心的話,錢就會讓人家奪了去。因之她站在門裡邊望著,並沒有遠送。等著何氏去遠了,她就高聲叫著楊大嫂子。 楊大嫂開著門,黑暗裡閃出一道燈光,劉家婆這就走到她屋子裡去,先反手將門掩上,然後和她一路走到裡面屋子裡去,低聲道:「秀姐娘到底是難得的,剛才親自送了三十塊錢來了。明天一早,你把這錢送給姓陶的去吧。把楊大個子放出來了,大家安心。」說著,把鈔票塞到她手心裡。楊大嫂且不忙收錢,把鈔票放在桌上,望了劉家婆皺著眉道:「怎麼還是走的這條路?」 劉家婆道:「她自己送來的,好心好意的,難道還不受人家的嗎?那比刷人家兩個耳光還要厲害。你是直性子的人,想這話對不對?何德厚不是個東西,秀姐娘究竟不算是壞人。」 楊大嫂道:「這話當然是不錯。不過人家有了錢了,那就是一種有錢人的滋味。」 劉家婆拖著椅子,靠近楊大嫂坐著,楊大嫂也就坐下。劉家婆兩手按了她的膝蓋,帶著幾分鄭重的樣子,向她低聲道:「人家有一肚子的委屈,教我不要告訴你,免得你用了她的錢替她難受。」 楊大嫂吃了一驚道:「這是什麼話?」 劉家婆就把秀姐近來的情形,對楊大嫂備細說了,楊大嫂道:「這姓趙的豈有此理。既不能擔一點擔子,就不該把秀姐娶了去。他這樣的作法,花了許多冤枉錢那還是小,耽誤了秀姐的青春是大。秀姐娘實在是個濫好人,沒有法子對付他,如若這事出在我身上,我一定拼了這條命,也要把這事弄穿來。怕什麼?我們是個窮百姓,姓趙的是個次長。難道拼他不過?」 劉家婆點點頭道:「小聲一點,小聲一點,你這話有理。我剛才倒和她陪了不少的眼淚。等你先把楊大個子的事了了,哪天我們去看看秀姐娘,和她出個主意。有道是大路不平旁人鏟。」 楊大嫂兩手一拍道:「唉!你既是有這個意思,剛才她在這裡,你怎麼不引她到我這裡來談談?我覺得秀姐是個有骨格的孩子,她舅舅把她賣了出去,她已經是十分委屈了,若是再像你這樣所說的,受這一番侮辱,恐怕她沒有性命了。不知在城南什麼地方,我要設法見她一面。」 劉家婆道:「大概秀姐娘自己也不大清楚。若是清楚的話,她女兒正在難中,她有個不去看看虛實的嗎?」 楊大嫂子看了桌上放的一小疊鈔票,倒很是發了一陣呆,兩手抱在懷裡,定著眼睛,好久沒有作聲。劉家婆道:「你想著什麼?」 問了好幾遍,楊大嫂才聽到,因道:「我想秀姐娘在難中,她還巴巴的送了錢來幫我的忙,難道我就不能和她出一點力量?」 劉家婆道:「你真是個性急的人,一聽到說就要去。別人的事要緊,你自己丈夫的事也要緊。你還是明天先去辦你自己的事。錢,你好好的收著。一會子老八回來,不看到我,又該叫爺叫娘了。」說著,她開門自出去了。楊大嫂有了這件事在心上,倒是比楊大個子被拘起來一事,還要著急。因為楊大個子不過得罪了房東一條走狗,那事究竟有限。這秀姐被幽禁在城南,遲早有性命之一憂,這事就和楊大個子暫時關閉在公安局裡大有分別。 她這樣想著,睡在枕上的時候,自不免前前後後仔細推想了一番。直到天亮,才有了她自己認為的好主意,於是安然地睡著了。早晨起來之後,給了兩角錢給小孩子上學,又和劉家婆交代了一遍,這才到離丹鳳街不遠,一條升官巷裡走去。這巷子裡的房屋,都相當的整齊,楊大嫂認定有綠色百葉窗的土庫牆門裡走去,那正是那陶先生之家。還未曾到門口,一隻長毛哈叭狗,汪汪的就搶了出來,向腿子上便咬。 楊大嫂嚇得向後縮退了兩步,亂喝一陣。驚動得主人翁陶先生走了出來,右手端了一玻璃杯牛乳,左手拿了大半塊麵包,一路吆喝善,看到楊大嫂子,便將半塊麵包指了她道:「原來是你。這可是奴才住的地方,你貴人不踏賤地,到這裡來作什麼?」 楊大嫂還不曾開口,就讓他劈頭罵上這樣一遍,氣得頭髮杪上,都要冒出火來。不過自己仔細熟想了兩晚上,是自己不能忍耐一時,惹得丈夫吃官司。還是等著自己有了機會,再和他算賬。有道是君子報仇,十年未晚。唯其她有了這樣一個轉念,所以雖是走來就碰了一個老大的釘子,倒也不怎樣的介意。微笑著道:「陶先生,你君子不記小人之過,還說那些氣話幹什麼?我們今天前來,就是情虧禮補,和你賠不是來了。」 陶先生將手上半塊麵包丟給小哈叭狗吃了,將腳撥了它笑道:「滾進去吧,沒有你的什麼事。」 狗銜著麵包走了,陶先生招著手,讓楊大嫂走了進去。莫看陶先生是個收帳的跑腿,這裡也有個類似客廳的堂屋。他放下玻璃杯子在茶几上,人向沙發椅子上一倒。因道:「你說情虧禮補。情虧是不必提了,我看你是怎樣禮補?」 楊大嫂雖然站在面前,他卻並沒有叫她坐。楊大嫂將那帶來的二十元鈔票放在玻璃杯子邊上,笑道:「兩個月房錢,給你送來了。至於那屋要修補的地方,我們也不敢說不修補,而且修補了還不是我自己住嗎?不過我們作小生意的人,給了房錢又修補房子,實在沒有這個力量。好在我們大房東,終年都有泥木匠蓋房子,只要陶先生隨便調度一下,就可派兩個工人去修一下子。房子究竟是房東的房子,自己先修補了,也不吃虧。」 陶先生微笑著點點頭道:「你早有了這一番話,可不就省得這場是非。兩個月房錢?」 他說著,把鈔票拿起來看看,因道:「你不是說付兩個月的嗎?這裡付三個月還有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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