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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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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五已是到院子裡去挑擔子,秀姐道:「送我們兩把韭菜吧。」說著這話,追到院子裡來。 老五道:「你娘兒兩個能要多少?要吃什麼菜,只管在筐子裡撿吧。」 秀姐就當在筐子裡撿菜的時候,輕輕地道:「喂!我和你商量一件事。」 老五道:「要買什麼呢?」 秀姐一撇嘴道:「你有多少錢作人情呢?一張口就問要買什麼?我的事情,你總知道,你和我打聽打聽風聲。」 老五把擔子挑在肩上,緩緩地向大門口走。低聲道:「打聽什麼風聲?」 秀姐有些發急了,瞪了眼道:「打聽什麼風聲?我的事,難道你不曉得?你早點告訴我,也好有一個準備。」 老五道:「真的我不太十分清楚。」 秀姐因跨出門外,就會讓隔壁的田佗子看到,只揪著菜筐子說了一句「隨你吧」,她已是很生氣了。她回到屋裡,照常地作飯。何氏道:「老五放了生意不作,到我們家來坐了這一會子,好像他有什麼事來的?」 秀姐道:「你沒有看到拿出香煙來抽嗎?挑擔子挑累了的人,走門口過,進來歇歇腿,這也很算不得什麼。」 何氏沒想到問這樣一句話,也讓姑娘頂撞兩句,只好不向下說什麼了。吃過早飯後,天氣越發晴朗,秀姐家裡,沒有人挑井水,到隔壁老虎灶上,和田佗子討了一桶自來水,回家來洗衣服。在半下午的時候,老虎灶上的賣水生意,比較要清閒些,田佗子在大門外來往地溜著,見秀姐在院子裡洗衣服,便站定腳問道:「二姑娘,何老闆回來了嗎?」 秀姐道:「我母親為了這事,還正找著急呢。」 田佗子道:「這倒是真有一點奇怪,事先並沒有聽到說他要向哪裡去,怎麼一走出去了,就幾天不回來呢?」 他說頭兩句話的時候,還站在大門外,說到第三四句的時候,已是走進了院子。秀姐將木盆裝了一盆農服在地上,自己卻跪在草蒲團上,伸手在盆裡洗衣服。田佗子背了兩手在身後,向盆裡看著。他很隨便地問道:「你媽在家嗎?」 秀姐道:「她倒是想出去找我舅舅,我攔住了。你想,這海闊天空的,到哪裡去找他呢?」 田佗子道:「何老闆這就不對。不要說每天開門七件事,他不在家,沒有法子安排。就是家裡的用水,也不是要他挑嗎?」 秀姐彎了腰洗著衣服,沒有作聲。田佗子回頭向屋裡瞧瞧,見牆上掛的竹籃子裡滿滿的裝著小菜,灶口外堆好幾捆術柴。桌上一隻飯筲箕又裝了一半的冷飯在內。這樣就是說他們家裡有錢買柴米了。田佗子笑道:「二姑娘,我們鄰居,有事當彼此幫忙。假如你家裡為了何老闆沒有回來,差點什麼的話,可以到我家裡要。」 秀姐道:「這還用說嗎?噦!這盆裡的水,就是在你家裡提了來的。」 田佗子笑道:「這太不值得說了。晚上的米有嗎?」 秀姐道:「多謝你關照,米還夠吃幾天的。」 田佗子又說了幾句閒話,緩緩走開了。秀姐望了他的後影,淡笑了一笑。她雖沒有說什麼,何氏在屋子裡,隔著窗戶紙窟窿眼看到了,也就覺得田佗子也學大方了,是奇怪的事。想著,就把秀姐叫了進去,低聲問道:「田佗子走進來,東張西望,好像是來探聽什麼消息的。」 秀姐道:「讓他打聽吧。他們有他們的計劃,我也有我的計劃,反正不能把我吞下去。」 何氏道:「自然不會把你我兩個人弄死。所怕的像前兩天一樣半死不活地困守在家裡。」 秀姐搖搖頭笑道:「再不會有那麼一天的,我有把握。她說過這話,還拍了一下胸襟。何氏瞧了她一眼,也就沒什麼可說。說這話不過兩小時上下,卻聽到有人在院子裡叫了一聲何老闆。何氏由窗戶紙窟窿裡面向外張望著,正是放印子錢的梁胖子。因為過去幾次,他並沒有進門就討錢,料著今日這一來,也和往日一樣,便迎出去道:靠梁老闆!你坐一會子吧。你看,這不是一件怪事嗎?我們這位酒鬼兄弟,出去了三天,還沒有回來。」 梁胖子也不怎麼謙遜,大搖大擺走進來,把放在牆根的一把竹椅子提了過來,放在屋子中間,然後坐下,伸張兩腿,把一根紙煙塞到嘴角裡,張眼四望。秀姐也是很含糊他的,立刻拿了一盒火柴送過去。梁胖子擦著火柴把紙煙點了,噴出一口煙來問道:「他到哪裡去了,你們一點不知道消息嗎?」 秀姐道:「他向來沒有這樣出門過,我們也正著急呢。」 梁胖子口裡噴出了煙,把眉毛皺著,連搖頭道:「他簡直是拆爛汙!他簡直是拆爛汙!」 何氏道:「梁老闆有什麼要緊的事找他嗎?」 梁胖子先咦了一聲,接著道:「你們難道裝馬糊嗎?我不是交了你們三十塊錢嗎?那錢是人家要他每天送菜的定錢,我也和你們說明了的。還有一個田佗子作證呢。人家不等了要菜吃,也不會先拿出這些定錢來。於今就是拿定錢退還人家,誤了人家的事,人家也是不願意。」 何氏聽到定錢兩個字,就不敢作聲,只是呆呆地望著。秀姐倒不怎麼介意,靠了房門框站住,微微地笑道:「梁老闆,說到定錢的事,那還要讓你為難。我舅舅這多天不回來,我們的困難,你是可以想得到的。我們不能手裡拿著錢,餓了肚子,坐在家裡等死。萬不得已,我已用了幾塊了。」 梁胖子聽了她的話,倒不十分驚異,翻了眼望著她道:「用了多少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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