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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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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姐想把記惦舅舅的原因說出來,已有人叫著要買老五的菜,彼此便分開了。她買了肉回來,何氏看到,果然也是大吃一驚。問道:「孩子,你這作什麼?」 秀姐不等她說完,手提了那一串草索捆的半斤肉,高高舉起,搶著笑道:「動那筆錢,一毛錢是花了人家的錢,一齊花光,也不過是花了人家的錢,索性花吧。這樣,也落個眼前痛快。你老人家好久沒有喝口清湯了,我來把這半斤肉煨湯你喝,好嗎?」 何氏皺了眉道:「我的姑娘,我倒不在乎吃什麼喝什麼,能夠少生些閒氣,太太平平的過著日子,那就比什麼山珍海味都強。」 秀姐道:「你放心,從今以後,舅舅決不會找你吵嘴了。不但不會找你吵嘴,說不定還要常常恭維你呢。」 何氏聽她這話,裡面是另含有原因,只管向她身上打量著。可是秀姐自身,卻不怎麼介意,倒是自自在在的作事。何氏只有一個姑娘,平常是嬌養得慣了。說話偶不對頭,就要受姑娘的頂撞。若是明明去問她不愛聽的話,當然她要發脾氣。因之雖心裡有些奇怪,沒得著一個說話的機會,也只好忍耐著,只坐了發呆。可是秀姐進進出出,總是高興的,把菜切了,米洗了,便燒著火煮飯。另將一個小灶子燒著柴炭,將那半斤肉,放在吊罐裡,擱在爐子上煨湯。她坐在灶口邊,將大火鉗靠了大腿放著,在袋裡掏出一把五香瓜子來,左手心托著,右手一粒一粒地送到嘴裡去嗑。 何氏坐在竹椅子上,就著天井裡的陽光,低了頭在縫綴一隻破線襪子,不住斜過眼光來,看秀姐是什麼情形。然而她含笑嗑了瓜子,腳在地面上拍著板,似乎口裡還在哼著曲子。這倒心裡有點疑惑。為什麼她這樣過分的高興,莫非另外還有什麼道理嗎?何氏正在打著肚算盤,要怎樣來問她。卻聽到門外有人叫一聲姑媽。回頭看去,童老五把菜擔子歇在院子裡,籮筐裡還有些菜把。便道:「老五下市了?今天生意怎麼樣?」 老五放下擔子,兩手扯了短夾襖的衣襟,頭伸著向屋子裡張望了一下,似乎是個手足無措的樣子。便道:「進來坐了吧,有什麼事嗎」老五兩隻巴掌互相搓著,笑道:「何老闆不在家?」 何氏道。「他三天不在家了。你看到他沒有?」 老五這才把腳跨進門來,笑道:「怪不得了,兩天沒有在菜市上看到他。」說著,在懷裡掏出一盒紙煙來,向何氏敬著一支道:「你老人家抽一支?」 何氏笑道:「謝謝!老五,你幾時又學會了吃香煙?」 老五道:「人生在世,要總有一點嗜好才:對。一點什麼也不來,專門到這世界上來吃苦,這人也就沒有什麼做頭。喂!二姑娘,來玩一根怎麼樣?」說時,搭訕著,把紙煙送到缸灶門口來。秀姐把瓜子紙包放在灶墩石上,接著紙煙道:「吸一支就吸一支吧。」 於是將火鉗伸到灶裡去,夾出一塊火種來,嘴角銜了煙,偏了頭將紙煙就眷炭火,把煙吸上了。放下火鉗,卻把燃著的煙遞給老五去點煙,兩手把了\/只腿膝蓋,昂頭望了他道:「賣菜還沒有下市吧?怎麼有工夫到我們這裡來?」 老五站在一邊,將煙點著了,依然把那支煙遞給秀姐,趁那彎腰的時候,低聲道:「一來看看姑媽。」 秀姐倒不覺得這些事有什麼不能公開,因向他笑道:「二來呢?」 老五道:「二來嗎……二來還是看看姑媽。」 秀姐將嘴向前面一努道:「她不坐在那裡?你去看她吧。」 老五倒退了兩步,在桌子邊一條破凳子上坐著,架起一條腿來。因回轉臉來向何氏道:「你老人家裡有什麼喜事吧?一來二姑娘這樣高興。二來你老人家這樣省儉過日子的人,今天居然捨得買一罐子肉煨湯吃。」 秀姐聽他,這話,狠命地釘了他一眼。他微笑著,沒有理會。何氏道:「秀姐為什麼高興,我也不知道,你可以問她。說到煨這半斤肉吃,我和你一樣,覺得不應當。可是她買了肉回來了,我怎能把它丟了呢?」 老五呵了一聲,默然地吸了紙煙。他大概很想了幾分鐘,才問道:「真的,何老闆有什麼要緊的事耽誤了,兩三天不回來?他有吃有喝了,就不顧旁人。」 何氏歎了一口氣道:「前天你沒有來,你看到就慘了,我們秀姐,上街去撿些菜葉子回來熬湯度命,不要說米了。」 老五道:「後來怎麼又想到了辦法呢?」 何氏將手招了,把童老五叫到面前去,低聲把梁胖子放錢在這裡的話告訴了他。因道:「這不很奇怪嗎?我們本來不想動那筆錢,也是餓得難受。」 秀姐便插嘴道:「童老闆,你要打聽的事,打昕出來了吧?我們買肉吃,不是偷來的搶來的錢,也不是想了別種法子弄的錢。」 這兩句話倒把童老五頂撞得無言可答,兩片臉腮全漲紅了。何氏道:「你這孩子,說話不問輕重。老五問這一番話,也是好意。現在有幾個人肯留心我們的呢?老五,你到底是個男人,你晝夜在外頭跑,你總比我們見多識廣些。你看梁胖子這種作法是什麼意思?」 老五冷笑了一聲道:「若是梁胖子為人,像姑媽這樣說的,肯和人幫忙,天下就沒有惡人了。何老闆幾天不回來,梁胖子放一筆錢在你們家裡,不先不後,湊在一處,這裡面一定有些原因。我看,梁胖子來的那天,田佗子也在這裡,他少不得也知道一些根底,我要找田佗子去談談。」 秀姐原是坐在灶門口,始終未動,聽著這話,立刻站了起來,「喂」了一聲道:「你可不要和我娘兒兩個找麻煩。」 老五道:「你急什麼,我若找他說話,一定晚上在澡堂子裡,或者老酒店裡和他談談。他現時在作生意,我也要作生意,我去找他作什麼?姑媽,你鎮定些,不要慌張。有道是不怕他討債的是英雄,只怕我借債的是真窮。他就是來和你們要錢,你們實在拿不出來他反正不能要命。」 秀姐輕輕淡淡地插一句道:「不要命,也和要命差不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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