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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解道鏡中花揮金似土 可憐閨裡月吊影銷魂(3)


  陳禹浪見他毛手毛腳,真是孫行者坐金鑾殿,望之不似人君。心想,不趁這個機會,抓上一點權柄,還等待何時?便笑道:「這並沒有什麼可為難的。最要緊的,是參謀長一個位置,只要把參謀長決定了,一切要辦的事,都讓參謀長計劃好了,然後來告訴旅長。旅長願意那樣辦,點一點頭就行了。旅長不願意那樣辦,有的是參謀長會出主意,叫他再來一個法子得了。」

  劉旅長道:「這樣說,我就幹乾脆脆,讓你做參謀長得了。你別嫌麻煩,掙起錢來,你不會比人少。幹個幾年下去,管保你洋房子有了,汽車也有了。那時候是個樂子。」

  陳禹浪躊躇著道:「旅長栽培,我還有什麼推辭的,可是……」

  劉旅長道:「我知道,你是怕資格不夠。中華民國,自由平等,不談那些個。我今天做到旅長,從前幹什麼的。」

  陳禹浪道:「那麼,我就勉為其難吧。」

  這一席話,陳禹浪輕輕巧巧的,把一個旅部參謀長弄到手,心裡好不痛快。至於擴充旅部的辦法,無非是升官發財,那還有什麼難辦,他開了一個單子,將在職軍佐,先坐位一升,隨帶著他們所帶的兵,也擴充起來。何消三日,一律辦妥。

  就是這個時候,薛大帥來了電報,將他們這一旅,調到北平北郊去編練。陳禹浪就趁機向劉旅長建議,應該到北平去先看一看營房,同時,也要找督軍去領些編遣費。而且也要和鐵路局商量,借撥幾輛車子運兵。劉旅長因為他所建議的話,都是有利的,自然贊成。就派陳禹浪即日出發,辦理一切。陳禹浪先在軍需手裡領了五百元辦公費,帶著兩名衛兵,坐了汽車,直向磁州而來。到了磁州,見了一見王鎮守使,領了頭等火車免票,直向北平而來。到了北平,先在一家大旅社住了。然後雇了一輛汽車,吩咐兩個衛兵,站在汽車兩邊,滿城一跑。所有認識過的人,哪怕是多年不會面,今天也去拜一拜。有的主人不在家,他就扔下一張新編第一百二十旅參謀長的名片。主人翁在家,他就進去坐個五分鐘。說是忙極了,不能久談,回頭還要去見某司令,某軍長。把一些散住的朋友拜完了,就坐了汽車到下游會館來。

  汽車到了門口,喇叭一陣叫,會館裡長班,早伸出一個頭來。一看之下,不由得嚇了一跳,怎麼會館門口,有這樣的闊人前來,莫非是知道會館裡藏有歹人,前來捉人的。正沒了主意,只見汽車門一開,卻是陳禹浪穿了一身灰色軍服,跳下車來。他倒先叫起長班來道:「馬老二,你去對會館裡諸位先生說,就說我回來了,特意來看望諸位同鄉。」

  長班原知道陳禹浪到大名,是做官去了。現在看到他穿了軍服,帶著衛兵,坐了汽車前來,這其間有什麼原由,就不用說了。連跳帶蹦跑到院子嚷道:「歡迎歡迎,陳大人回來了!」

  於是將新編第一百二十旅參謀長的名片,每屋送了一張。會館裡,一見陳禹浪的名片,突然是個參謀長了,大家都將名片收好,一齊迎了出來。陳禹浪先舉著手,向大家行了一個軍禮,然後走上前,和在場的人,一個一個來握著手,大家都客氣起來,要讓他到屋子裡去坐。陳禹浪道:「我們就到客廳裡去暢敘暢敘吧,不能一個一個分著談話,因為我還要去見薛大帥回話。好在我們的軍隊,也要調回北平來的,以後見面的日子長,慢慢再談吧。」

  會館裡人異口同聲地都說是。於是將陳禹浪請到客廳裡,有遞煙捲的,有催著長班沏茶的,有挨了陳禹浪坐下,陪著說話的。陳禹浪談了一會子,把口袋裡那個新買的金表,倒掏出來看了幾回。因道:「我真對不住,事很忙,只好明後天再來談了。」

  會館裡人不但不留,就有兩個人搶著出去,口裡叫道:「參謀長出來了,開車呀!」

  大家如眾星拱月一般,將陳禹浪擁上汽車,陳禹浪就吩咐汽車夫,開到吳月卿家來。

  吳月卿恰好今天無戲,閑在家裡。她的包車夫坐在門口,忽然看到站了衛兵的汽車,一直開到門口停住,也猜不出是來了一個什麼大人物,早是嚇得向前一跑,連忙將兩扇大門,推得開開的。及至衛兵打開車門,卻是陳禹浪穿了軍裝走下車來,真是做夢也想不到。垂著手靠牆站立,不敢亂動。陳禹浪道:「吳老闆在家嗎?」

  車夫連連答應在家,一面向裡跑著報告道:「吳老闆,吳老闆,從前那個陳先生坐了汽車來了。」

  吳月卿隔著窗戶一看,果然是陳禹浪,穿了軍裝進來。便自己迎出門,笑著打了簾子道:「怎麼回來得這樣快。事先也不給個信兒,我們都沒有去歡迎啦。」

  陳禹浪道:「我也不知道會來的,這是薛督軍打了急電去,我不能不來啊!」

  吳月卿將他讓到屋裡,渾身上下,打量了一番,笑道:「恭喜是什麼官職?」

  陳禹浪將兩隻巴掌搓了一搓,笑道:「幹得不怎麼好,不過是旅部裡一個參謀長。」

  吳月卿道:「喲!旅部一個參謀長,這事情就很好哇!」

  說到這裡,吳劉氏卻也走出來了,看她不住地牽著衣襟,還是新換的一件乾淨衣服。她一見面,先笑道:「陳老爺恭喜升官了。」

  吳月卿道:「別叫老爺,太普通了,乾脆就叫參謀長吧。」

  吳劉氏笑道:「升了這樣大官了。我說怎麼著,您要大大地走運不是?」

  陳禹浪飽受了一番恭維,才笑道:「吳老闆現在怎麼好法?」

  吳月卿皺了眉道:「別提了。戲館子裡盡搗亂,上座兒又不好,一個禮拜,現在只唱四天戲了,我正想著要上天津去哩。」

  吳劉氏笑道:「現在參謀長來了,就不必忙著上天津了。我想參謀長總能幫個忙,捧一捧場的。靠著參謀長的應酬廣,人面熟,邀上幾位人一捧場,那真不費吹灰之力。憑著你和參謀長這一檔子交情,真不用得著急呀。」

  陳禹浪今天正是來露這個面子,原是要挽回以前的損失。吳劉氏若是看他不過如此,是要給她一點威風看看的,現在她母女是極力抬舉,倒正合心意。便道:「大困難,我不敢說能幫忙,若是小小問題,我總可以想點法子。」

  吳劉氏一聽,就樂了,聳著兩條眉毛,眯著眼睛笑道:「究竟有交情就是有交情的,我們一說,人家就答應了,這要怎樣謝謝哩?」

  吳月卿笑道:「人家今天才回北平,公事挺忙,幹嗎忙著和人家說這些話。你只要說在參謀長心裡,遲早他自然會幫忙,老說著,倒怪貧的了。」

  陳禹浪笑道:「嘿!吳老闆也這樣客氣,叫起參謀長來,還是隨便稱呼吧。要這樣,倒顯著生疏了。」

  吳月卿口裡,正銜了一支煙捲,笑著將煙噴了一口,就把那煙捲遞給陳禹浪了。兩個人共抽一支煙捲,這個交情是有七八分親密才能辦到的。

  從前伺候著吳月卿前後幾個月,無非幫閒混飯而已,哪裡敢望人家一點顏色。不料做了官之後,今天一回來,人家馬上就表示這樣親近,一個人真是不能不做官不發財呀。抽著煙,吳月卿的老媽子進來沏茶,陳禹浪想起了一件心事,於是把腰裡皮包一掏,打將開來,露出幾大遝鈔票。於是將拾元一張的,拿了一遝出來,當著吳氏母女的面,掀了一張起來,對老媽子道:「你把車夫叫來。」

  車夫正在院子裡站著,偷聽陳老爺發財的消息呢。一聽到參謀長叫,連忙走了進來。陳禹浪於是將那張鈔票,交給老媽子道:「這十塊錢,你們拿去分吧。一人五塊,別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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