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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燈下看花屠沽成上客 伶門伴食筆墨負騷人(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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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大家都說新郎逃走了,不能答應,後來就有人道:「你們不要鬧了,新郎接了督軍的電報,要到直魯豫三省交界的地方去剿土匪。那裡接連陷了三座縣城,等著恢復,王鎮守使馬上就要動身呢。」 靜英坐在一邊,把這些話都聽得了。心想我正愁著今天晚上怎樣辦,依著我的性情,決計是過不到明天早上的了。現在他既然是要出征,我且在他這裡稍住兩三天,看看有什麼機會沒有?我能過一天,就多過一天,也犯不上先死著去讓人。心裡這樣想著,就坦然了許多。 這些賓客,除了兩三位女太太們還在屋子裡陪伴著新娘而外,其餘的人,都蜂擁到前面,和王鎮守使話別去了。有位女太太道:「咳!這事真是不巧。偏偏今天辦喜事,今天就讓王鎮守使出門。」 又有人說道:「那也是件喜事啊。王鎮守使這一去,馬到成功,督軍一歡喜,就得給他升官,新娘子是個讀書明理的人,她有什麼不明白的。我想她不能為了這事,心裡不快活。」 說著,就扯了一扯靜英的衣服道:「新娘子,你聽聽我這話怎麼樣?說的對嗎?」 靜英心裡暗笑,卻又嫌那婦人囉唆。背轉身去,卻不理她。那婦人道:「哎喲!新娘子,你真有些不痛快嗎?究竟人家說,一夜夫妻百夜恩,那是沒有錯的。」 靜英聽了,身子微微一起,扭轉身來,就對那兩個婦人道:「哪個說我不痛快呢?」 那婦人道:「喲!新娘子,急出話來了。可是忙中有錯,這話不能那樣說,洞房花燭夜,新郎升官去了,歡喜倒可以,痛快是不見得啊。這樣吧,洞房別讓他冷淡了,今天晚上,我們陪著新娘子,給她暖暖腳吧。」 靜英當她們說話的時候,偷眼看了她們一看,都是些塗脂抹粉,渾身金玉的婦人。心想這一班東西,也難怪她們說不出好話來,我還是不理她了。於是兩手交叉,貼在懷下,身子向後一靠,望著屋子。這才覺得這屋子四壁糊了外國花紙,非常的美麗。全屋的木器家具,都是最新洋式的。自己斜對面,兩架雕花木的衣櫥,門上嵌著極長極大的玻璃磚鏡。櫥子四周,都用螺鈿嵌了花紋,遠遠望去,光燦燦的。心想著姓王的雖然不顧面子,在實際上,也就為我鋪張得厲害,屋子裡這一種擺式,便是一千元上下,屋子外我雖沒有留心細看,但是我經過的地方,都覺不錯。正這樣想著,忽見一個豔裝的女子,向自己面前一閃。心想這地方,哪裡走來這樣一個美女,真奇怪了。仔細一看,不由得自己好笑。原來並不是什麼美女,卻是玻璃櫥門活動著向外一開,自己看了自己的影子。原來自己改了新娘裝束,卻有如此好看,倒讓那個目不識丁的粗黑大漢,把我討了來,真是不平等。我自負總要嫁個俊俏郎君,多情男子,倒給武人做第四房妾,我真辜負了這影子,我還有什麼面子見她?想到了此處,剛才一點稍平抑的怨氣,又複兜動起來,便離開了原地位,坐到玻璃門並排,一張沙發椅子上來。 那幾位女賓設身處地而想,也覺得新娘子有苦說不出來。結婚都是睜著眼睛望的,望到了結婚那日,卻把一個新郎跑了,有什麼話解說。便是把那升官發財的話,老來勸人,人家未必能入耳,人家心裡也不會痛快吧?既然如此,也就不必再討沒趣了。女賓中有那急公好義的,就溜了出去,暗中告訴王鎮守使,說是新娘子聽到鎮守使馬上要走的話,心裡萬分難過,現在誰也不理,一個人躲在犄角上生悶氣。您要是就這樣走了,得把新娘子安頓一下才好。王鎮守使正在和幾位朋友商量,要怎樣想法子耽擱一晚,明天一早再走。就是耽擱不了整晚,今天半夜登車也好。現在聽說新娘子在生悶氣,心裡也很抱愧,便叫人暗中把那些賓客讓出新房,他卻溜了進來。 靜英初以這些人走了,落得稍微安靜一下子。不料一抬頭就看見王鎮守使滿面笑容走了進來。他笑道:「我的小太太,你怎麼坐到那衣格子背後去了。我要出門的事,你大概也聽見說了,這是上司的差遣,我有什麼法子。我要是不做官,我不理會,也不要緊。現在我們還想巴結一點小差事,我們就得聽人家的命令。我知道很對你不起,我現在來陪你一會兒。」 說著,扛著兩隻肩膀,慢慢地走過來,彎著腰就去拿靜英的手。靜英身子一扭,連忙將手一縮。王鎮守使伸手拍了一拍她的香肩,笑道:「你還害臊嗎?」 說著,一挨身子,也緊貼著她,同坐在沙發椅子上了。靜英緊緊地低著頭在他面前,走又走不了,只急得渾身是汗。還是王鎮守使原諒她,她是個新娘子,現在還是賓客滿堂,進進出出的人不少,不要太與人以難堪了。因見她死命低下頭,只管躲閃到椅子犄角上去,便站起來,笑了一笑道:「你別害臊啊!我這就上陣去打仗,你應該替我餞餞行,給我說幾句告別的話才對,你怎麼老是不作聲。我也覺得我今天晚上,真不夠朋友,要不,我打一個電報給督軍去,說我有病,要遲了一兩天才能到吧。」 這一句話,才把靜英的話逼將出來了,正著顏色半抬頭道:「那是什麼話?難道為了婚姻小事,誤了你的前程大事嗎?你越是接了電報,馬上就走,越是見得你為公忘私,功勞更大了。我主張你馬上就走,也不用得等到半夜裡。你越走得快,我心裡越歡喜。你只要把差事混得好,比在家裡陪著我要強十倍。」 王鎮守使聽了這話,真是喜出望外。一拍腿道:「既然這樣說,我馬上就走。你好好地過日子,多則一個月,少則兩個禮拜,我一定趕了回來。」 於是跑了出去對著那些來賓說:「我的這位新太太,是認得字的,究竟不錯,她並不留我在家裡,要我趕快到前線去巴結功名呢。」 來賓裡頭,有比鎮守使位分次一等的,都在一邊湊趣,說是這位新太太真是識大體的人,難得難得!王鎮守使也高興極了。馬上打了電話到西車站,將預備的專車升上火。一面吩咐衛隊預備行裝。不到兩個鐘頭,各種事情,都預備妥當了,正待要起身上火車,又接到一通督軍來電報,說是可以不必面授機宜,一直到大名前線剿土匪去就是了。王鎮守使一想,既然知此,想必土匪是十分猖獗,就不能再耽擱了。帶了衛隊,馬上上車。一面打電報給琉璃河一帶的駐軍,束裝待命。車子經過琉璃河的時候,就挑選了一團人,由火車帶到磁州。到了磁州之後,火車載了軍隊,停在車站上,王鎮守使卻下了火車,一直到縣公署去下榻。這地方雖然不是王鎮守使直轄之處,但是他乃奉命前來剿匪的,也算是個臨時的上司。所以這裡的文武官吏,都由車站上一直歡迎到公署裡來。 這裡的文官領袖,自然是縣知事。他叫惲亨通,是一位下車伊始的老爺。那武官領袖,就是劉團長。他原是快嘴劉,後叫劉得勝,而今人家都稱他為劉團長了。這劉團長和惲知縣倒也情形相投,遇事都有個商量。除此之外,又有一位督軍新派來的京漢路直南財政特派員,叫萬福興。因為他也是個客位,而且是督軍特派來的人,所以並沒有到車站上去歡迎鎮守使。惲亨通縣長,和劉團長一商量,這裡一天之間,突然來了兩位大人物,應該大大地熱鬧一番,給他們洗塵。於是就在當天晚上在公署設宴,並且邀了當地幾位大紳士做陪。在這種地方,一個鎮守使。當然是了不得的人物,所以惲縣長等來的客一齊在客廳裡齊集了,然後才親自到王鎮守使下榻之處,把他請了出來。王鎮守使一到客廳裡,客廳裡所有的人,就如得了一句起立的口令一樣,突然一齊站將起來。究竟是那財政特派員萬福興的氣派大一點,早搶上前一步,對王鎮守使一躬到地,口稱鎮守使,今天下午,兄弟也是剛剛到,沒有到車站上去歡迎,實在抱歉得很。王鎮守使見了他,倒不由得猛然吃了一驚,這是一個很熟的人啦。 三年前他在家鄉,開了一家牛肉鋪,還帶賣燒酒雜貨,生意很不錯。自己家裡,因和他同村子,常常買他店裡的肉,如何不認識。而且他認識幾個字,跟著三官廟裡老道學算命起課。那老道因為他老是有酒有肉送去吃,卻情不過,也很教給了他一些本領。後來他還不要什麼,白給我起過幾回課呢。幾年不見面,怎麼做上官了?他在這裡發愣,那萬特派員也把王鎮守使看明白了。這是我們的街坊,從前在一個村子上住的時候,他倒稱得起一個混混,王鎮守使原來就是他,真是做夢也想不到。王鎮守使見他也發愣,便笑道:「萬委員你也認識我嗎?」 萬福興道:「認識認識,我們還算是同村子的人啦!幾年不見,鎮守使,您好?」 王鎮守使道:「我不過瞎混罷了,談不到什麼好。您倒是不錯,一晌怎麼沒有聽見說過。」 惲縣長因為萬委員先沒有到車站上去接王鎮守使,心裡老是不安,總怕王鎮守使不高興。這事雖不幹己,然而兩位佳賓不和,至少也是主人翁應付不得當。現在王鎮守使和萬委員見面之下,竟是老交情,這一喜,比自己和王萬二位聯了老交情,還要高興若干倍。便從中一揖道:「我先就知道萬委員和鎮守使一定能說得很投機,原來正是好朋友,我還只能猜到一半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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