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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點鐵成金泥雲三月別 開門揖盜牛馬一生休(7)


  馬二爺林芝芳在裡面聽到,以為張振綱說得這種強硬,或者他母親死了,也是事實,派一個人把錢送到他家裡去,也就完事。但是李久湖紅著那兩片胖臉,由外面沖了進來,一拍手道:「這傢伙嘴是真強,他總說他媽是死了,這話我不能十分相信,我要親自到他家裡去看一看。」

  馬二爺道:「我本來要想派一個警察跟著他去的。酒壺,你要是能跟著他去,那就更好了。」

  李久湖道:「好好,我就去,我決誤不了事。我若讓那小子白使了一個錢去,我就不姓李。」

  說時,伸著兩手,一聲嚷了出來。到了小客廳裡也不坐下,將帽子對張振綱招了兩招,瞪著眼道:「要走就走,我這就陪你一塊兒去。走!」

  張振綱緩緩站立起來,望著李久湖的臉,很不在意的樣兒,問道:「李先生,你真要跟著我去嗎?這可對不住得很。」

  李久湖道:「人家錢都送了你,我跑一趟這算什麼。你不要客氣,我是個閒人,陪你走一趟那很不算什麼。」

  說時站在小客廳門邊,望了張振綱道:「走走走!」

  張振綱一句也不言語,拿了帽子在手上,低頭就向前走。

  到了大門口,李久湖將手一招,已經有一輛汽車開了過來,汽車夫開了車門,李久湖讓張振綱先上,隨後自己也上車,車夫坐在前座,回過頭來,就問往哪裡去。張振綱道:「你往西城根開了去吧。到了那裡,我自會告訴你開到哪裡。」

  汽車夫聽了這話,開了車一直向西飛跑。看看快要到西城根了,張振綱忽然執著李久湖的手道:「你叫車夫開回去,我還和林芝芳有話說。」

  李久湖道:「你拿人開玩笑,這是怎麼回事?我們老遠地跑了來,跑得快到了你又要轉回去,那是什麼意思?」

  張振綱將眼一瞪道:「我說要回去。你要不把汽車開回去,我就要對不住你了。」

  說話時,他兩隻手插在袋裡,說畢,兩隻手突向外一抽,一隻手拿了一根令人碎膽的手槍。他一個指頭,虛按著槍機,向李久湖腰眼裡一塞,瞪著眼問道:「怎麼樣,你能不能開回去?」

  李久湖看他穿著西服,以為他是一個文明人,不妨用大話去唬他。不料他身上竟帶著這種不文明的武器。這時,只要將那放在槍機上的指頭一動,自己保管就沒命。嚇得四肢顫動,一陣一陣的熱氣,把五臟的油汗,都趕將出來,半晌,也說不出一句話來。臉上只管青一陣白一陣,翻了眼睛,望著張振綱。張振綱昂著頭哈哈一笑道:「你剛才不是很凶嗎?現在你這股子勁哪裡去了。」

  說著,將腳向李久湖大腿上踢了一下,說道:「快開口,要不,我要放槍了。」

  李久湖嘴唇皮同臉上的胖肉,一齊哆嗦起來,口裡說道:「我這就叫……叫他……他開……回去,您……別別把……」

  張振綱笑著將那塞著腰眼的槍,松了一松,笑道:「我就松一松,也不怕你跑上天去。」

  前面的汽車夫,向前開著汽車,也似乎聽得後面有爭吵的聲音,回過頭來一望。張振綱右手的手槍還是對著李久湖,左手的手槍,就隔了玻璃向汽車夫一比,喝了一聲道:「你給我開回去。」

  汽車夫也嚇了一跳,這槍子要由後面打來,連躲閃都沒有法子躲閃,口裡呵呵了幾聲,車子就停住了。張振綱道:「你只管放心把車開回去,我不難為你。」

  說著,把手槍就放下來了。汽車夫料得只要把汽車開回去,張振綱是不會開槍的,倒過車來,開了車就往東飛跑,向林芝芳家而來。車夫嚇糊塗了,不但想不出一個脫逃之策,而且以為早開到了家,自己就脫去是非,所以把馬力開得加倍的足,不多一會兒就到了林宅。

  汽車停住,張振綱將那支手槍對住了李久湖,說道:「你別嚷,我叫你怎麼著,你就怎麼著。你若是有一點兒不對,就請你嘗一粒子彈。下車,向前走。」

  李久湖這時已經有些明白了,知道這是到林家來行劫的一個強盜,與自己並無什麼關係,只要自己聽他說話,他當然不會用槍來打。這樣想著,就鎮定了些,且大著些膽子,硬了膽子,走進林宅。張振綱把一支手槍,捏在袋裡,騰出一隻手來,挽了李久湖的胳膊。那一支手槍依然對著李久湖,逼著他靠近了同走。李久湖一聲不言語,走到先前相會的那個小客廳邊,張振綱就說道:「到這客廳裡去。」

  李久湖就依著他的話,走進那個小客廳。張振綱先是叫他關上門,隨後又叫他閉上電燈,讓李久湖的臉對著窗子外,他就拿了手槍坐在他身後守住。李久湖是性命要緊,人家怎麼說,他就怎樣做,總是百依百順。張振綱道:「老李,你可對林芝芳說,給我拿十萬塊錢鈔票出來。若是不拿出來,你就休想活命。」

  李久湖道:「張先生,這沒我的事呀,對窮朋友我總肯幫忙的,您先別著急,讓我給你說就是了。」

  於是提高了嗓子道:「你們外面來個人哪!叫林老闆快快預備十萬款子,要不然,我就沒命了,快叫人進去說啊。」

  外面聽差,聽了這個話,都嚇得面面相覷。

  原來李久湖下車進門以後,那汽車夫張口結舌,已經把這事悄悄地告訴了林家聽差,片刻之間,這消息就傳遍了林宅上下。林芝芳聽了這話,嚇得面無人色,只是向著人呆望。這時一班客,都已散盡了,只有馬二爺一人還在這裡。馬二爺雖是一個銀行家,卻是軍官出身。膽子比平常人大得多,強盜既然進了門,也不是一味害怕,可以敷衍過去的事。況且強盜不過一個人,料他也做不出什麼大事來。所怕者,就是這強盜,是否有餘黨。若是有餘黨就怕會鬧出大亂子來。於是就向軍警機關,立刻連打了三個電話,要他們派人來保護。一面就走到外邊去,叫一個機警些的聽差,向李久湖答話,李久湖在小客廳裡連叫了幾遍,不見人答應,正在著急,現在外面有聽差答話,就道:「你快去對林老闆說吧,早點預備款子,我這身後,可有兩支手槍對著哩。」

  馬二爺已經打了電話,報告過軍警,膽子已壯了些。又聽見說,外面並沒有餘黨,越發不怕了。因就站在正房廊簷下,叫聽差問要多少錢?李久湖道:「我的爺爺,我已經說了要十萬,怎麼還不知道。是是!張先生,您別把槍指著我的脊樑,我這不是在和您說嗎?是是,二爺,張先生說了,不要現洋,不要支票,不要一塊錢一張的鈔票,全要十塊五塊一張的。二爺,你得救我啊!啊呦!林老闆,這可不是鬧著玩的。張先生,你瞧……是是,我不叫張先生了。勞駕,您把手槍別對著我脊樑。我的媽,您您……別把槍……槍對著我的後腦啊您!您還得要我!我……代表說話呢。」

  林芝芳戰戰兢兢的,也由後面走出來了,見小客廳裡漆黑,李久湖一個人坐在裡面說話,一會子向外面說話,一會子又向裡面告饒,聽那聲浪,都顫動得極不自然。林芝芳自己固然是害怕,聽了這種聲音,又替人家怪可憐的。因走到馬二爺身邊,輕輕地將他衣服一扯。馬二爺跟著林芝芳,就一同到上房來。林芝芳皺了眉道:「這事怎麼辦呢?據我說,那人要什麼,我們都先答應了再說,救李四爺的性命要緊。」

  馬二爺笑道:「你真是不行。你想,他正要把酒壺抓在手上,和我們講價錢。這個時候,要把酒壺弄死,他就沒有把柄了,我們不給他錢,靠他一個人,他還能打出去嗎!咱們先別忙,給他慢慢地商量……」

  一言未了,李久湖又在外面嚷起來了。馬二爺就叫聽差去答覆,說是並不是不給。不過款子上十萬,不是小數目,家裡實在沒有那多。夜又深了,也不能到別處去拿。再說又要十塊五塊一張的鈔票,不容易那樣齊備。現在把家裡和朋友家裡的錢極力搜羅一番,搜羅出來多少,就送多少。李久湖依然說是不行,現在把數目減成六萬,你們設法限一個鐘頭拿來,一個鐘頭不拿來,張先生就要扔炸彈。這句話把二爺也嚇著了。強盜身上若是真有炸彈,那可不好惹,只好答應去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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