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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巨博擲千金為人做嫁 豪歌收八美與客同歡(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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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太太道:「這倒也是一條正理,你斟酌辦吧。你看妹婿什麼時候能抽出工夫來,我是什麼東西都早已預備好了,只要他開了汽車接人就是,再說你妹婿真也看得起咱們這一門親戚,早一點,他也沒有什麼不樂意的。士傑昨日給他一個電話,他就派了許多護兵來保護,真算給面子。」 於是就將昨日士傑惹禍的事情說了一遍。趙觀梅站了起來道:「了不得,這得去謝謝他。要不然倒顯得我們滿不算一回事了。」 於是抓了帽子戴在頭上,馬上就出門而去。他的馬車,正停在門口,臉上很得意地對馬車夫說一句到王鎮守使公館。 到了那裡,護兵全認得他了,也不過問,讓他一直進去。王鎮守使見了便笑道:「你知道嗎?我們沒過門的那位小太太,昨天受了一場虛驚。」 趙觀梅道:「剛才才聽到說的。您最好……」 說到一個好,眼睛望住了他的臉色,不問如何,且先笑上一笑。停了一會,趙觀梅看一看他的情形,倒有些願聽的意思,便笑道:「鎮守使公事這樣忙,實在容易把家中小事都耽誤了。據我的意思,最好是把喜事……」 王鎮守使道:「你叫我把太太接過來嗎?我早有這個意思。可是他媽的公事接二連三地來,別說娶太太了,每天晚上一個打茶圍的工夫都抽不出來,你看是糟心不糟心?」 趙觀梅心裡雖很不滿意,臉上倒不敢怎樣去駁他,便道:「因為這樣,所以我覺得這喜事倒是早些辦了的好。」 王鎮守使道:「你猜我怎麼著,我准比你還著急。這幾天我們老總來了,我總得陪著他樂幾天兒,不然,他那整把的大洋錢,可不肯望我身上灑。讓他走了,我就辦喜事。請你告訴我那丈母娘,有好吃好喝的,先疼一疼姑娘,過些時候,就出門了。」 說著,一昂頭打了一個哈哈。趙觀梅聽他這種口音,這事情竟是有些眉目了,便想跟著問下去,偏是在這個時候,來了兩位上客,他陪著客談話去了。客走過,接上又有幾個人回公事,都敷衍過去了,等他走回私室,正要和趙觀梅說這婚事,衛兵又接了電話,說是大帥公館,來了電話,請鎮守使說話,他接了電話叫一聲拿帽子,把趙觀梅扔下,就坐了汽車向薛又蟠公館來了。 薛又蟠正邀了一大班人圍在客廳裡推牌九,他一個人又長又大,站在許多人中間,挺出來大半截,老遠地就看見他,笑嘻嘻地站在那兒。他不等王鎮守使說話,伸出胳膊來,連連對他招了幾招手,笑道:「王麻子,來,到天門來下兩注子。」 王鎮守使本來也就喜歡耍錢,現在又有巡閱使的命令,更是義不容辭,因此在人縫裡擠了上前,扶住桌子,這一看,原來上下二家,都有相當的注子下了下去,惟有天門很是冷落,只有三四根小數目的籌碼。王鎮守使道:「怎麼回事,天門的注子這樣小。」 薛又蟠道:「這些耍錢的,全不夠朋友,先天門紅的時候,就拼命下我的注子。現在天門不行了,誰也不肯拿籌碼下去。你來得很好,在天門熱鬧熱鬧。」 王鎮守使笑道:「我倒是不想下天門,不過大帥下了命令,不敢不下。」 薛又蟠道:「這兒不是火線上,用不著說什麼命令不命令?回頭你輸了,可別說是為了我輸的。你前天拿了我三十萬,還沒有錢下注嗎?你輸得起輸不起?」 王鎮守看那樣子,大帥似乎有些生氣,也來不及買籌碼,在朋友面前借了一把籌碼,就向桌子上一放,笑道:「我就有這個脾氣,越是那門黑,我越要鬧,非把他鬧紅不可。」 薛又蟠見他已下大注子了,這才不說話。八張牙牌推去,頭一下子,就把王鎮守使的注子吃了過來。薛又蟠道:「這樣一來,你算應酬了一下子,就不再幹了。」 王鎮守使道:「為什麼不下,若是不下注,剛才的錢,我豈不是白白地輸了。」 於是和站在一邊管理籌碼的副官,要了兩千塊錢的籌碼。把舊賬還了,又掏了一大把籌碼,向桌上一放,一拍桌子道:「幹!」 薛又蟠見王鎮守使真用大批的籌碼下注,便笑著向他道:「老王,你算有種,舍不了本錢,發不了大財。你准知道就會輸嗎?下注!下注!」 王鎮守使讓薛又蟠說糊塗了,輸了一批籌碼,又買一批籌碼,不多大一會工夫,就輸了一萬。薛又蟠道:「痛快!我就愛人這樣拼命的賭。推牌九混號叫吃狗肉,好像要飯的吃狗肉一樣,煮得熱熱的,吃得快快的,那才有味。」 那些下注的,見大帥贏了錢才高興,天門又十分的黑,大家就都拿錢向天門下注。 一個鐘頭以後,薛又蟠就贏了三萬五,將牌向桌子中間一推,笑道:「打住!我不幹了。」 王鎮守使雖然一半送禮,可也一半帶著負氣,心想天門就這樣黑嗎?我不信,非打轉來不可,牌一停,他臉上就由紅轉黃,毛孔裡邊,直向外面冒出油水來。無聊得很,就取了一根煙捲,坐在一邊,默然無言地抽著。薛又蟠將上嘴唇一撮短鬍子,笑著翹了起來,因把眼光向屋子裡一掃,對大家道:「你們懂得什麼?吃狗肉有吃狗肉的規矩。這裡面有三個字的訣竅,叫做忍,狠,滾。看看本門不大好的時候,要憋得住氣,別下注,這叫做忍。手氣一轉了,可又要捨得幹,大把地往下放籌碼,就是吃了一兩回,也不在乎,這就叫狠。等到錢摟得有個樣子了,可別再貪多,馬上滾蛋,這就叫滾。我現在不幹,就是滾蛋的滾。今天我一高興把這個好訣竅都告訴你們,你們這真應該謝謝我了。」 大家不料帶幾十萬大兵的巡閱使,還大懂牌經,不由得都哄堂大笑起來了。 這時有兩個武裝馬弁掛了盒子炮,站在兩邊的房門下。有一個馬弁,愁眉苦臉的,就不曾附和大家笑。薛又蟠伸長兩條腿,正靠了一張沙發椅子坐了,見馬弁那個樣子,用手對他招了兩招道:「來,我問你兩句話。」 馬弁不知道犯了什麼事,只得走了過來,對他一立正,舉手行了一個軍禮。薛又蟠道:「平常你會不會笑?」 這一問,他更摸不著頭腦,只好實說:「平常會笑。」 薛又蟠道:「你說這話,就該打你四十軍棍。」 那馬弁不料會笑,也是犯軍法的,不敢說什麼,只好筆直地保留那個立正式。薛又蟠道:「我剛才說了一個笑話,大家都樂,為什麼你一個人不樂?」 馬弁先不知道他問話是什麼意思,現在才明白了,因喊著自己的名字道:「李得勝因為今天接著家裡的信,說是鬧饑荒,又鬧土匪,家裡就要來人找我,所以只管發愁。不敢瞞大帥,我簡直樂不出來。」 薛又蟠一拍腿道:「這就難怪,說來說去,你無非是少錢花,你說,你要多少?」 李得勝何嘗有意和他要錢,更談不到要多少了,被薛又蟠一問,只是發愣。薛又蟠道:「怎麼不說話,你怕我耍你嗎?」 說畢,他就在身上一掏,掏出一張剛才贏的支票,看一看是兩千元,拿在手上一揚道:「拿去花,別再做那樣子,你再樂一下,成不成?」 李得勝見了錢,心裡早是歡喜,加上大帥說得有趣,果然笑了。一屋子的人,先不知道薛又蟠叫馬弁來是什麼事,這會見他一動手就給兩千,還要人家笑一笑,都不覺得也笑起來。這個馬弁得了錢,那裡還有沒有錢的,未免見了眼饞,兩隻眼睛,只管向這邊偷瞧,臉上自然也有一種憤憤不平之氣。薛又蟠一回頭,見他那種局促不安的樣子,便一招手道:「你也來。這也難怪你不服,同在一處辦一樣的事,一個人發財,一個人就一個子兒也撈不著,你等著,我給你撈幾個,撈得著撈不著,就憑你的造化。」 因站起來道:「我再來推一莊小的,你們還來不來?」 在場的人,雖知道和大帥賭錢,是凶多吉少,然而大帥已經下了命令,若是不賭,是給他面子上下不去。況且大帥聲明了,這是小賭,只要敷衍一陣子,就行的了。因此大家都齊聲湊趣,馬上又圍住桌子,坐的坐,站的站,薛又蟠坐在一把大椅子上,將兩袖子向上一卷,露出兩隻碗粗的胳膊,在桌上將牌一陣亂洗,然後手裡疊著牌,對大家一望道:「我只湊合一點兒賞錢,推兩千塊錢的莊,小不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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