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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一幕血花曲中人不見 半窗日影客散鳥還來(4)


  魯俊仙道:「不做他的官,就不受他的管嗎?做他的百姓,也要受他的管呢?」

  四太太道:「你現在北平,也不是他的地面,也不是他的百姓啊。」

  魯俊仙笑道:「因為這樣,我才敢請你到北平來逛,請你吃飯。若是他的地面,我哪敢這樣放肆呢?」

  喬二楞道:「就是這樣,我以為還當小心一點。我看那開汽車小子,賊頭賊腦,老是望著四太太,真不是好東西。」

  魯俊仙笑道:「你也太多心了,開汽車的,還是什麼好人,他見人長得美,哪有不看之理。」

  四太太捏了一個拳頭,在他手背上敲了一下,笑道:「誰長得美?少灌米湯吧,吃了飯,我還要出去買些東西。別說話,說得多了,趕不上鐘點,那是笑話呢。」

  魯俊仙聽說,開單子要了酒菜,四人帶吃著帶說笑,好不快樂。

  飯畢,也不過六點鐘,於是四太太提議,要到瑞蚨祥去買衣料。魯俊仙道:「我的太太,你這是外行話了。放著天津的東西,什麼也比北平的強。人家都在天津買了東西向北平帶,怎麼你倒要在北平買了東西望天津帶?你不知這些綢緞洋貨,都是經過天津,再到北平來的嗎?」

  四太太道:「我怎麼不知道。你別管那些,你和我一塊去就是了。」

  魯俊仙道:「你就是要買,那也隨你,千萬別把瑞蚨祥的招牌紙帶到天津去。若是讓別人看見了,那可是個麻煩。」

  四太太道:「咳!你就別囉嗦了,你想我那一點小心眼,還沒有嗎?」

  說話時,會了酒飯賬,走出大門。這兒到瑞蚨祥路不遠,未曾坐車就走了去。魯俊仙卻告訴了汽車夫,到瑞蚨祥去接。四太太到了樓上綢緞櫃上,就坐旁邊一張方凳上。對魯俊仙道:「你愛什麼料子,你自己就隨意挑,別管我的事。」

  回頭又對喬二楞道:「你給我挑幾樣都是爺們穿的。」

  魯俊仙不知道她葫蘆賣的什麼藥,就挑了七八樣。他們挑過了後,櫃上一算錢共是二百多塊錢。四太太在手提包裡取出鈔票如數的付了賬。由兩個小夥計將料捆束好了,一齊到汽車上,四太太看看手錶,是七點半了,應該上車站。於是四人坐上車,向車站而來。魯俊仙道:「你給誰買許多衣料帶上天津去?」

  四太太笑道:「難道到現在你還不明白我是給誰買的嗎?給旁人買的,我何必要你們挑呢。」

  喬二楞一拍大腿道:「哎呀!我這才明白,原來四太太送我們的,我早曉得誰挑了誰要,我就該多挑幾樣,我真傻呀!」

  魯俊仙道:「原來是送給我們的東西,謝謝。」

  四太太道:「俗極了,我們還要談這一套嗎?」

  魯俊仙還要說時,汽車已到了車站,四太太見車站裡人多,就扶著高媽向候車室裡等候,喬二楞擠在人叢中給他主僕買了兩張車票送到候車室,四太太臉上紅一陣白一陣輕輕地說道:「你和他快快走吧,不要送上車了,剛才我一進站門,看見一個副官,還好我認得他,他不認得我,你叫他快快去吧。」

  喬二楞見她那種為難的情形,心裡也有些驚慌,不敢多說話就走出去了。對魯俊仙丟了一個眼色,馬上走出站,坐了汽車回客寓。

  所幸這件事很秘密,除男女四人,竟沒有第五個人知道,到了客寓,也就把汽車費付了,讓汽車開回去。誰知道汽車夫,並不是接錢就走,他卻到賬房裡對賬房先生韓學仁一夾眼,韓學仁向外望了一望,低聲笑道:「任大爺這一趟差事辦得很順手啊!」

  汽車夫笑道:「瞎了他的狗眼,他把任如虎任大爺當作汽車夫。」

  韓學仁笑道:「您這樣下工夫,這一趟差事,應該有一份重賞。」

  任如虎一拍大腿,冷笑一聲道:「只把差事辦好了,就算沒白跑,連我們頭兒,這回都是白乾,我們還想掙錢嗎?請你留一點兒神,千萬別走漏一點消息,若是讓他知道跑了,咱們兄弟分上,這話都有些不好說。」

  說到這裡,臉色一板。韓學仁道:「決不能,決不能,你放心吧,要是那樣不謹慎,我還能把他要賃汽車接人的話,昨天就打電話告訴您嗎?」

  任如虎叮囑了一番,將借來的汽車送回了林小峰家裡,然後到偵查處,見了林小峰,把自己接著韓學仁電話,即刻冒充汽車夫,開了車子到燕台別墅去,以及魯俊仙上車站接四太太勾留半日經過的情形,說了一個痛快。林小峰勾著右手的食指,將那上嘴唇的小鬍子,抹了一抹,笑道:「這小子實在占盡了便宜,應該讓他吃一點兒苦才好!你去休息休息,只派兩個人在首善舞臺門口等著就行了,我這就去報告黎秘書。」

  當時任如虎退下去,林小峰坐了汽車,就向黎仁鳳家裡來。這個時候正是晚上九點鐘,黎宅的客,正開始擁擠著來。聽差一進來報告,說是林處長來了,黎仁鳳心裡就有數了,就在自己燒鴉片的屋裡,將林小峰請來,黎仁鳳一見,拉了他一下衣服,就請在一張沙發短榻上坐下,問道:「怎麼樣?查得有點頭緒了?」

  林小峰道:「這是我手下幾個密探,他們實在賣力,特委派四個人到天津去打聽,這一打聽也是無巧不成書,恰好那四太太要到北平來,他們四個人就留兩個在天津,兩個跟了北平來,到了北平,他們一個老跟著,一個打電話報告,敝處又派十個人去幫著他們偵探,總算我們的耳目周到,那魯俊仙幹的事我們一件也不曾漏了。」

  於是將任如虎所報告的,對黎仁鳳詳詳細細地一說,接上又道:「這種東西,敗壞風俗,罪該萬死,一定要重辦一下,以儆效尤。」

  黎仁鳳手裡正拿著半截雪茄,兩個指頭夾了,放在嘴裡,只是使勁地抽,聽林小峰的報告,一直等他說完了,將那半截煙頭,使勁向腳邊痰盂子裡一摔,冷笑一聲道:「一個唱戲的,是給我們開心的人,他倒這樣占盡便宜,那還有王法嗎?這種東西,是要重辦,我親自到天津去報告。」

  說時,站將起來,背了兩隻手,只在屋子裡踱來踱去。林小峰一想,你這人真是吃飛醋,別人的姨太太做壞事,與你什麼相干?要這樣不服。因道:「黎秘書去報告一下也好。在電話裡報告,總怕走漏消息。逃走人倒不要緊,就怕孫石帥要格外生氣。」

  黎仁鳳氣得話也說不出來,只是點了點頭。因為當日沒有事,暫且按耐一宿,告訴林小峰,多多派人將魯俊仙監視了,次日一早,就到天津去了。

  他去得快,回來得也快,下午就回到了北平。回寓之後,打電話把林小峰請來。林小峰道:「黎秘書回來得這樣快,有什麼急事嗎?」

  黎秘書將舌頭一伸,肩膀一縮,擺了一擺頭道:「厲害!真厲害!老頭兒叫我趕快回來告訴你,別讓魯俊仙跑了。我一出他的私宅門,就遇到人抬了一口棺材來,你想這還用說嗎?你好好地辦吧,別跑了人。你想老頭子心裡這樣不痛快,把事不弄妥,我們是吃不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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