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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回 入戶拾遺金終慚浙臉 開囊飛質券故泄春光(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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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時,見那李三爺依然好睡,並不曾醒過來。紀玉音道:「你裝睡嗎?我把你這皮夾子拿了去,看你醒不醒?」 說著,就把皮夾子打開。見裡面大大小小果然塞著不少的鈔票,抽出來一數,共有一百二十多塊錢。她又舉著鈔票對床上一揚道:「三爺贏了不少啦。借幾個錢給我,好不好?」 那李三爺還是睡著的,不曾答言。紀玉音見李三爺始終不曾醒過來。心裡不免一動,心想乘他沒醒,我何不拿了去?他未必就知道是我拿的。他就是知道了,我慢慢的和他糾纏,錢在我手上,料他也不好意思就拿了回去。這樣一想,將錢揣在身上,就輕悄悄的退出房來。幸虧李家的人,全不知道,拿了錢,太太平平的回家。到了家裡,第一項就是拿出四塊錢來,買了一兩煙土。 紀大娘一見她有了錢,先笑道:「大姑娘,你先別忙著買,我這裡還有好些個呢。你先在我這裡挑一點膏子去抽,抽完了再買,不好嗎?」 紀玉音道:「昨天我只問了一句,您就罵上了。這會子人家自己買了土,你又做起人情來。」 紀大娘道:「我昨天說的,和你鬧著玩呢。」 紀玉音道:「所以哪,一個人就別量定了別人不會掙錢。在昨天,你是對我說,只會掙包銀,不會找零錢,怕我拍你的煙。現在我有了錢,要想抽我的煙,就說昨天是鬧著玩的了。」 紀大娘道:「憑你這樣說,我成個什麼人了。」 母女兩人,正在辯論,只聽屋簷下,懸的拉鈴一陣亂響。這院子住了三家人家,都是女戲子,一家屋簷下各懸了一個拉鈴。門口拉鈴繩頭上,標明了哪一家。現在響的,正是紀家的鈴。紀玉音道:「這又是誰來了,拉鈴拉得這樣緊。准是面鋪裡送面的那個小山東。我討厭那小子,天天來的人,不送進來,倒要拉鈴。」 紀大娘道:「也許是關上大門了,我瞧瞧去。」 她說著,就上前來開大門。一看時,門卻是開的,只見門外停著一輛包車,一個穿紗馬褂,嗶嘰長衫的人,當門立著。紀大娘認得,這是紀玉音的好朋友李三爺,可是他和紀玉音雖十分要好,這兒還沒有來過。當時滿臉放下笑來。便道:「哎喲,我說是誰,原來是李三爺。難得來的,請裡面坐。」 李三爺道:「你大姑娘在家嗎?」 紀大娘走近來,看他說這話時,臉上沒一點笑意,而且目光灼灼,直射到人臉上,說話的聲音,也很是急促。這一副情形,分明是來找岔兒來了。就不敢直率的說在家。便道:「她到戲園子裡去了,您找她有事嗎?」 李三爺道:「現在剛到十二點鐘,她到戲園子裡去作什麼?我要見一見她,有幾句話要說。」 紀大娘笑道:「我還能冤您嗎?他們今天排戲哩,所以去得格外的早。」 李三爺道:「那末,我告訴你也成。我就對你說清楚。」 這紀大娘先還請人家進去坐哩,這個時候決沒有拒絕人家道理,只得讓他進去。身上可只流汗,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麼事,不定見了玉音,會鬧起來。但是李三爺在外面說話,紀玉音早聽見了。她知道李三爺必是為了錢來的,趕快就向屋子裡一縮。李三爺走到院子裡,她早藏起來了。紀大娘一看正中屋子裡沒有人,知道她已藏起,這倒心裡落下一塊石頭。李三爺跟著紀大娘,進了正中屋子坐下。因道:「我來不是別事,就因為你大姑娘有件事做的太不對,我向來待她不壞,她不該拿壞意待我。」 紀大娘道:「她有什麼事得罪了您嗎?」 李三爺道:「得罪了倒不要緊。她今天上午到我家裡去,趁著我沒醒,把我一百多塊錢拿走了,請您告訴她,叫她若是把錢全拿出來,我就一筆鉤銷,不然的話,我一定要報區,給她仔細算一算這筆賬。」 紀大娘道:「呵喲!我也一點不知道。讓我問問她看。若是五音她拿去,一定還三爺,一個也不能短少。」 李三爺道:「好在這裡到戲園子裡也不遠,我在這兒等一會兒,你就去問一問,看她怎樣說?她若是不承認,我自有我的辦法。」 紀大娘道:「三爺,您先請回去。若是她拿了……」 這李三爺的脾氣極壞,將手向桌上一拍,說道:「怎樣不是她拿了?她拿我皮夾子的時候,我仿佛之間,聽她說了一聲,因為要睡得厲害,所以沒理會,後來,我一醒,想起這事,你大姑娘是不見了。我皮夾子裡的錢,也不見了,我住的屋子裡,除了你女兒而外,以後有三四個鐘頭,沒有人進去,這錢不是她拿了,是誰拿了?」 紀大娘聽了他的話,想起紀玉音剛才買煙土,和她躲起來兩件事,就斷定李三爺所說不冤枉。為面子關係,不好馬上就承認。現在見李三爺這樣子,也未免有些怕,便道:「你別急,我問她去就是了。」 李三爺道:「要走我就一塊去,你別冤我在這裡老等,你倒跑了。」 紀大娘道:「那怎樣能夠?我為冤您,把家全都不要了嗎?」 正這樣說著,她的二姑娘紀丹梅恰巧回來了。她見母親和李三爺拌嘴似的,便問是什麼事。紀大娘不等李三爺開口先搶著說了。紀丹梅笑道:「您還在乎此嗎?為這點小事情,今天用得著生這大氣嗎?」 李三爺見她媚著一雙眼睛,顯出兩個小酒窩兒,只管含笑向這邊看來,一腔肚子怨氣,不由就消了一半。因道:「並不是我愛惜這幾個錢。你姐姐這個事,做的太要不得了。體體面面的朋友,就借個三百二百,那都不要緊。惟有這樣暗下拿人家的,這事不是咱們應做的事。」 紀丹梅道:「您說的是,我姐姐這事,做的要不得。您也別和她當面,一來免得您生氣,二來也不好意思見您。請您賞她一個面子,回頭我見著了她,一定把錢要了來,親自送到您府上去。您不疑心我也靠不住吧?」 李三爺聽不得紀丹梅這樣從容婉轉的好說,笑道:「令姐要象你這樣懂事,我就不生氣了。我就信你的話,聽你的回信。」 紀丹梅道:「准沒有錯,今天下午五六點鐘,一定到府去奉看的。」 李三爺沒話可說了,站起身來便走。紀丹梅笑道:「三爺是難得來的,來了就這樣走。茶也沒喝一杯,我很不過意。要不三爺還坐會兒,好不好?」 李三爺笑道:「那倒不必客氣,下午我在家裡候你得了。」 說畢,他負氣而來,竟是無氣而去了。紀玉音由屋子裡伸出一個腦袋,先望了一望,然後才走出來。紀大娘將一個食指,在臉上掐了幾掐,將臉對她一伸,說:「你,你好!把咱們家的臉都丟盡了。沒有錢用餓死了也只好認命,怎樣去偷人家的呢?」 紀丹梅道:「事已然做了,說也無益,但不知道人家那個錢動了沒有動?」 紀玉音道:「我已經用了十塊了。要我拿還他,我可拿不出來。」 紀丹梅道:「我們既然答應他送錢還人,就得全送去。缺個十塊八塊的,為事不大,依然還落了一個不好的名聲。」 紀大娘道:「你倒是說得對,錢是讓她花了,這會子哪兒找錢補上去?」 紀丹梅道:「無論如何,也要把原款子湊著還人家。若是錢不夠,可以把我的行頭拿去當幾塊錢湊上。」 紀大娘道:「那可不成。你明天用著的呢,哪一件也不敢當。」 紀丹梅道:「我自然有我的法子,保管兩三天之內,就會取出來。」 紀大娘道:「你又有什麼法子?」 紀丹梅臉一偏,臉先紅了,笑道:「我和宋旅長借幾個錢贖行頭,他還能夠說不肯嗎?」 紀大娘道:「那倒是成。可是他不在城裡呢。」 紀丹梅道:「今天進城來了。剛才我看見他坐在包廂裡。我下了裝,要派人去問個信兒,他先就派人到後臺來了。說是他約了幾個人晚上在平安飯店打牌,叫我一會兒就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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