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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回 氣味別薰蕕訂交落落 形骸自水乳相惜惺惺(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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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家駒見楊杏園下這樣刻毒的批評,頓了一頓,似乎有一句話要說,又不敢說似的。楊杏園笑道:「你以為我這個譬喻不對嗎?」 富家駒道:「這個譬喻,是很對的。他本是個人物不漂亮、性格不風流的紈絝子弟。只是楊先生這樣一說,一定不屑與為伍,他有一句話托我轉達,我就不敢說。」 楊杏園笑道:「你且姑妄言之。」 富家駒道:「他想請楊先生吃飯,恐不肯去,特意叫我先徵求同意。」 楊杏園道:「請我吃飯,下一封請柬就是了。我去就請我,不去就拉倒,這也用不著先要派人徵求同意。」 富家駒道:「他是專為請楊先生的。楊先生若是沒有去的意思,他就不必請客了。」 楊杏園道:「這樣說來,宴無好宴,會無好會,我不去了。」 富家駒道:「不是我替他分辯,其實他們沒有什麼壞意思,不過仰慕楊先生的大名,要聯絡聯絡。」 楊杏園笑道:「胡說!我有什麼大名,讓他們去仰慕。就算我有大名,有大名的人,多著呢,他為什麼不去聯絡,單單要聯絡我?」 富家駒笑道:「這樣一說,我就沒有什麼可說的了。他所以要聯絡的意思,無非是想請楊先生在報上替宋桂芳鼓吹鼓吹。」 楊杏園道:「那還不是實行賄賂?我怎樣能去。」 富家駒道:「我就知道楊先生不能去。不過他這回請客,我想宋桂芳和那姨太太都要到的,倒可以去看看。」 楊杏園道:「說了一天,究竟這位姨太太姓什麼,至今還不知道。」 富家駒道:「金大鶴對於生人,他是不承認代表別人捧角的。就是對於熟人,他也只肯承認一半。我實說了罷,這姨太太是金大鶴姑丈的如夫人,以輩分論,當然算是姑母。金大鶴的姑丈姑母,都回南去了,只留下姨太太在北京。因為金大鶴家是內親,諸事都托金家照管。金大鶴帶著她捧角,是很有愧的。我們見了那姨太太只含糊叫一聲馮太太,從來不和她談什麼家世的,她人極其開通,說話也很知大體。不信,楊先生只要去吃飯,就可以會見她了。」 楊杏園道:「馮太太也到嗎?那我越發的不便去了。」 富家駒道:「嗐!怕什麼。她比男子還要大方些呢。」 說到這裡,楊杏園也不往下說,自去睡覺。 到了次日,那金大鶴果然來了一封請柬,請次日在菁華番菜館吃西餐。楊杏園看了一看,就隨手扔在一邊,沒有注意到它。不料到了上午,那金大鶴又親身來拜訪,他先是在前進和富家駒談話,隨後更由富家駒引進來。楊杏園就是要躲,也沒有地方可躲了,只得相見。金大鶴抱著拳頭,一面作揖,一面笑道:「冒昧得很,冒昧得很。」 楊杏園笑道:「正是不容易來的貴客,怎麼說冒昧的話。」 金大鶴一面對屋子周圍一望,笑道:「這地方雅致得很,應該是文學家住的。」 楊杏園道:「這都是富府上的佈置,兄弟不過借居呢。」 金大鶴道:「這兩天天氣都很好。」 楊杏園道:「對了,比前幾天是格外暖和些了。」 金大鶴道:「貴新聞界有什麼時局好消息?」 楊杏園道:「時局的消息,正靠政界供給,新聞界哪有什麼消息呢?」 金大鶴且不用茶几上敬客的煙,自在身上掏出一隻很長的扁皮匣子裡取出一根雪茄在嘴裡咬著,然後又掏出銅制的自來火匣,啪的一聲,放出火頭,將雪茄燃著。一歪身躺在沙發上,咬著雪茄,上下亂動,有意無意的道:「是,時局很沉悶!」 說了這句話,彼此寒暄的客套,都已說完了。各自默然。還是金大鶴很不受拘束,笑道:「杏園兄,昨天是什麼時候回來的?」 楊杏園道:「一直看完了才回來,要想找金先生談兩句,金先生已先走了。」 金大鶴笑道:「實不相瞞,我天天哪裡是去聽戲?不過是履行一種債務罷了。你看宋桂芳唱得怎樣?」 楊杏園知道絕不能在捧角家面前,說一句他所律的戲子不好,便笑道:「自然是好。」 金大鶴笑道:「本事是有,可是她並不照規矩行事,據內行的眼光看來,那簡直是胡鬧。不過她交際的手腕,很是不錯,我是受人之托,不得不和她幫忙呢。這一層或者杏園兄已經聽見說了。」 說時,臉朝著楊杏園發笑,咬著雪茄一上一下的動,表示他很不在乎的樣子。楊杏園道:「評章風月,我是一個外行,所以個中消息,我也不很知道。」 金大鶴道:「今天一早,我專人送了一張帖子過來,看見嗎?」 楊杏園道:「看見了,金先生太客氣。」 金大鶴拱了一拱手,笑著說道:「我很怕楊先生不賞臉,所以親自前來敦勸,我還有一句話要表明,這是一點兒作用都沒有的,一來是我打算請幾個朋友,在一處敘敘。二來有幾位朋友,很願和楊先生見一見面,我借此好介紹介紹。我想經了這番說明,楊先生不會再推辭的了。」 這一席話,說得令人無辭可推,他也只好依允了。金大鶴道:「楊先生平常的時候,怎樣消遣?」 楊杏園道:「我是終年窮忙,沒有什麼機會去逛。」 金大鶴笑道:「我們正是相反,每天逛得昏天黑地,簡直不知道怎麼樣是好?先父本去世的時候,給我找了許多差事。一天要把十個身子去上衙門,恐怕都有些忙不過來。所以找是讓他老人家找,衙門我是不到的,只是在家裡靜候著他的停職令,可是天下事,越不在乎,越是穩固,我一個差事也沒丟。這我們又說句老實話,都還不是看著先父的面子。」 楊杏園笑道:「這是賢者多勞。」 金大鶴道:「我勞什麼,一天到晚逛呢。有幾個衙門,我掛名都在一年以上了,我還不知道他那大門是朝南朝北,到了發薪的日子,那邊聽差打來一個電話,我就叫聽差去取,取來了,只當是撿來的錢,足這麼一胡花,逛得越有勁了。」 楊杏園笑道:「這都是資格問題。有金先生這樣的聲望,自然樂得快活,況且府上是富有之家,還希望用金先生的薪棒嗎?金先生若是領了薪水不用,反顯得小氣了。」 金大鶴最愛聽這種話,便道:「杏園見這話,句句都說到我心眼裡去了,我真是佩服,我非常願和老哥談談。今天上午有空沒有?我們一路吃小館子去。」 楊杏園道:「不必,明天再叨擾罷。」 金大鶴哪裡肯,一定逼著楊杏園去吃午飯,又邀了富家駒作陪。楊杏園這才看透了他,人家越說他能花錢,他是越愛花的。論起他前來一番結交的誠意,不能說壞。無奈他一張嘴說話,不是聽戲逛窯子,就是那部那衙,談久了,真有些刺耳,這一餐飯,楊杏園領教良多。所以到次日菁華番菜館的那席酒到得非常的遲。一進門,就有三個異性的人,射入他的眼簾,一個是馮太太,一個是宋桂芳,一個卻是富家駒捧的晚香玉。楊杏園對於富家駒,很是自然。 富家駒以楊杏園雖是年紀相差不多,可是父親的朋友。在他面前,帶著所捧的坤角同坐,究意有些不好意思。那晚香玉卻認得他,早站起來,將身了蹲了一蹲,叫一聲:「楊先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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