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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回 對影三人夕陽無限好 依山一笛高處不勝寒(2)


  走到那石橋,靠在欄杆上,又看了一會荷花,忽然有一個人,伸手撫著他的背,回頭看,卻是華伯平。楊杏園笑道:「秘書老爺,好久不見啦。」

  華伯平笑道:「大文豪大記者。」

  楊杏園道:「你們統一籌備處是個極時髦的機關,薪水照月發的,你這三百六十塊錢的現洋,夠花了吧?我們這算什麼,像做外線的女工一般,全靠幾個手指頭,何從大起?」

  華伯平便拉著他的衣服,說道:「走走!我請你吃晚飯。你兩次找我,沒有遇著,今天算是陪禮。」

  楊杏園道:「聽說你在別的地方,又弄了兩個掛名差事,真的嗎?」

  華伯平笑著說道:「你們是乾淨人,不要打聽這樣卑鄙齷齪的事情。走走。」

  楊杏園道:「怪不得你忙呢,有三個衙門要到,自然沒工夫了。」

  華伯平道:「衙門裡屁事!籌辦處每天去一趟,其餘兩處,十天也不到一回。」

  楊杏園道:「那末,為什麼還忙得很?」

  華伯平道:「除了打四圈,在惠民飯店裡,我是坐不住。早幾天,一吃了飯,就躊躇到哪處去玩好。後來熟人一多了,公園遊藝園這些地方,只恨不能分身去應酬。到了晚飯之後,照例是一趟胡同,非到一點鐘後,不能回家。你想,哪還有工夫出來找朋友?」

  楊杏園道:「你這樣鬧,不但經濟上受大影響,與衛生也有礙。」

  華伯平一皺眉道:「這也是沒有法子,你不去,也有人找你。」

  楊杏園道:「我聽說碧波你也給他弄了一個顧問,是真的嗎?」

  華伯平道:「是真的。」

  楊杏園道:「他不過是一個學生,你們的處長,既不認識他,又無聯絡他之必要,給他這樣一個名義作什麼?」

  華伯平道:「怎麼是名義?一百塊現洋一個月啦。自然不認識他,也不必聯絡他,這完全是我提拔他。」

  楊杏園道:「你和貴處長一保薦,他就答應了嗎?」

  華伯平笑道:「這真是笑話。我們敝處的顧問,本來有三四百,也有處長自己請的,也有各處代表硬要的,也有各方面頭等人物薦的。其餘便是和處長跑腿的幾位政客開單密陳的。最後處長就把這一大批的名單,交付一個機要秘書,繕寫清楚一個等次,由他批准。偏是那時我也在辦公室裡,老總就叫我幫著辦理。」

  楊杏園道:「老總又是誰?」

  華伯平笑道:「老總就是處長,我們同事這樣說慣了呢。那位機要秘書繕名單的時候,他卻私自加上四五位去。其實我也不留心,他卻做賊心虛,對我說,這是哪個闊人的侄子,哪個闊人的大舅,非加上不可,得去和老總說。你何不也加上一個名字,每月至少弄他一百元。我就說:『我的名字,怎好加上去呢?那不成了笑話?』他說:『誰說要你的名字呢,阿貓阿狗,你隨便寫一個得了。』我說:『亂寫一個也行嗎?』他說;『亂寫到底差一點,你把你的令親令友開上一個得了。若是在什麼公團裡辦事的,那就更好。』我聽他這樣說,一想碧波近來手頭很窘,他又是什麼文化大同盟的會員,何不把他弄上?因此就開了一個名字,給那位機要秘書,而且說明他的履歷。他欣然答應,就把他寫上名單去了。其初我還認為未必有效,誰知過了兩天,他真的給我一封聘函,說是已經規定了,每月一百元車馬費。我拿了這封信去告訴碧波,他還以為我和他開玩笑呢。」

  楊杏園和華伯平兩個人站在石橋欄杆邊說話,忘其所以。直等話說完了,華伯平才重申前請,要楊杏園去吃晚飯。楊杏園道:「我原不用得和你客氣,但是到了這時,是我辦事的時候了,我不能再耽擱。你若請我,改為明天罷。」

  華伯平道:「這裡的西山八大處,我只去過一次,你若抽得出工夫來,我們同到八大處去玩一天,好不好?」

  楊杏園道:「這個熱天,爬山有些不合宜。」

  華伯平道:「咱們坐轎子。」

  楊杏園道:「坐轎遊山,這似乎有些笑話。那種轎子,兩根木杠抬一把籐椅,真有些像江南人抬草廟裡的菩薩。而且上山往後倒,下山往前沖,也不舒服。」

  華伯平道:「那末,不上山,在山腳旅館裡坐坐,好不好?我還有個新朋友,在半山中新蓋一所房子,高興我們可以在那裡借住一宿,第二日一早回家,也不誤事。」

  楊杏園欣然道:「好多年沒有在郊外住過了,你果真去,我可以奉陪。」

  華伯平道:「我一天到晚沒事,有什麼不去?你明天早飯後在家裡等我,我坐了汽車來邀你。」

  楊杏園道:「好,就是這樣辦。」

  就和華伯平分手回家。

  到了次日,楊杏園起了一個早,把所有的稿子,都預備好了。編稿子的事,就打電話,托了同事的代辦一天。不到十一點鐘各事都預備妥了,便催著長班開早飯。這裡飯只吃了一碗,華伯平就走進來了,後面還跟著有吳碧波。楊杏園道:「很好,三個人不多不少。你們都吃了飯嗎?」

  華伯平指著吳碧波道:「在他寄宿舍大飯廳上吃的飯,居然是一家很齊備的小館子。在北京當大學生,真是最舒服不過的事,什麼都有人替你準備好了。」

  吳碧波道:「你很羡慕學生生活,我們換一換地位,如何?」

  華伯平道:「無奈人不能當一輩子的學生,若是能當一輩子的學生,誰不願意?」

  他二人在說笑話,楊杏園便趕忙吃飯。吃過飯之後,胡亂洗了一把臉,催著長班沏茶。等茶沏好了,又滾熱非常,各人斟了一茶杯,只端起來沾了一沾嘴唇,便放下來,等不及喝了,三人就匆促出門登車而去。

  汽車出了阜成門,不一時,便來到鄉下。這汽車經過的馬路,兩面都種著柳樹,雖然也有間斷的地方,卻離不很遠,汽車在綠蔭裡面飛跑,清風迎面而來,倒也不覺的熱。馬路的兩邊,人家地裡,種著的玉蜀黍和高粱,都有五六尺高,青蒼披離,一望無際。楊杏園道:「你看,這種高粱地,真是深密隱蔽,所謂青紗帳起,難免可以藏匪了。」

  吳碧波道:「也是去年這時,我在城外進城去,一個人騎著一匹驢子,走到這樣四圍都是高粱的地方,真是要捏著一把汗。」

  楊杏園道:「這裡是大路,不斷的人往來,歹人藏不住,不要緊的。」

  吳碧波道:「這卻難說呢。我聽見說,是哪家一個小姐騎腳踏車進城,路上走脫了伴,把身上的首飾全取下來,埋在一株柳樹兜下,做了暗記號,然後飛跑而去,第二天才坐了汽車來挖取東西。」

  楊杏園笑道:「法子倒是好法子,若是果然路上出壞人,他是一個女子,根本上人就是危險品呢,她就沒有料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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