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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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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信口開河同炫政績 夤緣入室自縛情羅 卻說宋陽泉被杜梅貞在桌下輕輕勾了一腿,他明白了這是梅貞有意於他,下省來一腔子做官的熱血,現在又加上了一層熱戀的血液在內,更覺得心事複雜,便想到這樣下去,不消幾天工夫,就可以和她親近起來的,我索性和她混到一處,運動她一路到四川去,將來還可以借著她的姊妹們一線力量,在四川弄一個官做,有了鎮守使做後臺,將來這官位,還不知道要大到什麼地方去哩。他一個人打著利己的算盤,覺得和杜梅貞混到一處,總是有百利而無一害的事情。我看她那種人,不過開通一點,決不是借著交男朋友來弄錢的,就是要弄錢,錢在我手上,我愛花就花,不愛花她不能在我手上搶了去,我怕什麼?他這樣想著,自己覺得有所恃而不恐。 當時宋忠恕見他歪躺在一張長椅上,昂了頭只管出神。心想,這傢伙有點色情狂,我且害他一害。於是在身上掏,掏出一支半雪茄煙來。這煙只合六個銅板一根,臭而且辣,他們平常也不大吸,只是大街上走著路,或者遇到了下級社會的人,這才將煙銜在口裏,表示他們是有閑階級。宋陽泉乍到省城來的時候,看到他們抽雪茄,也是很表示羡慕的。宋忠恕也是屢次看到他那種羡慕的神情,大有把這個湊上官架之意,現在就趁機會遞過去一根,讓他過下癮。 宋陽泉見人遞過煙來,就絲毫也不考量,順手接了過來,銜著。擦了一根火柴,隨便就把煙頭來點上。他真不料洋煙這樣東西,也會欺侮人,連吸了好幾根火柴,始終也沒有點上,將兩片嘴唇,只管劈卜劈蔔地吸著,始終也沒有煙到嘴裏。 宋忠恕要想不說,恐怕他拿著煙,沒有辦法放下。因微笑道:「大哥,你想什麼事情,疏了神了,你怎麼忘了咬掉一點煙頭再抽呢。你不咬掉煙頭,那怎樣會吸得著?」 宋陽泉明知他說這句話,是告訴他抽雪茄訣竅之意,笑道:「我在這裏想著請客的事呢,果然沒有記得咬掉煙頭。」 說著,抽出雪茄來看了一看,然後再送進嘴去一咬。他並不知道應該咬多少,糊裏糊塗的一口,幾乎咬下來半寸。他一咬之後,第二個困難問題,接上又發生了,這煙頭究竟是要吞下去呢,還是應當吐出來呢?他想了一想,還是吞到肚子裏去的好,雖然不合,人家還不看見。若是吐出來了,人家說我失禮,我倒是受不了。因之咀嚼了兩下,勉強地帶著一口痰吞下去了。起初還不覺得怎樣,就是這兩下咀嚼著,把舌頭都辣得翻轉過來了。原是想忍著不表示出來,無如漸次把喉嚨都辣到了,這就千萬再忍不住,連忙站了起來,拿到茶壺,不問冷熱,嘴對著嘴,喝上了一陣。宋忠恕明知道他辣了,要笑不敢笑,正待找一件什麼事,來遮掩過去,恰是外面有茶房叫道:「宋先生,有一位趙處長來拜會你。」 宋忠恕一面起身一面對宋陽泉道:「這大概是那位煙酒征捐處的趙處長來了,我暫時失陪。」 看他那樣張皇的樣子,大概這個處長是來頭不小。去了有一個鐘頭的光景,宋忠恕笑嘻嘻地來了,對宋陽泉道:「我已經和趙處長說過,有一個族兄,到省候差。他看了我的面子,倒願和你見一見,你就去和他一談如何?」 宋陽泉到省城來以後,對於陌生的人,都有些怕見,見了也是說不出話來,現在要他去見官,他便怯上加怯,望了一望宋忠恕,又望了一望唐堯卿,眼睛翻了多大,說不出所以然來。宋忠恕知道他的毛病,便道:「那要什麼緊,是我的朋友,也就是你的朋友。既是到省城來候差,焉有不見官之理。有我在一邊照應著,縱然你不會說話,我也會把你的話頭引了起來。」 宋陽泉別的不怕,就怕人家說他害臊怯官,於是站起身來笑道:「那是笑話,我是想著要到你那裏去拜會才對呢,或者是接到我屋子裏才對呢。」 宋忠恕道:「照說是應該你去拜會他,我和他至好,請他來也可以。」 說畢,轉身去了。宋陽泉一聽說有處長登門,不能不客氣一點,立刻將馬褂穿上,帽子眼鏡戴上,而且還把手杖拿在手裏。只有桌上那一根咬了的雪茄,自己未免望著躊躇了一會子,若是銜在嘴裏,剛才已經受過辣味。若置而不用,又是有官排子不會擺。他倒有了一個主意,也不丟掉,也不吸上,只是光銜在嘴裏。他這裏雪茄剛剛銜到嘴裏,宋忠恕在前引路,已經把那個趙處長帶將來了。這趙處長除了衣服顏色不同而外,手杖眼鏡雪茄三項,竟和宋陽泉是一樣,宋陽泉一見,更得意了,自己的裝飾,已經高比上了處長,這樣一個官無疑。 宋忠恕當時站在二人中間,少不得有一番介紹,那個趙處長,一見宋陽泉衣冠楚楚,手提文明棍,顯然是個要出門的樣子,便向宋忠恕低聲道:「我們來得不巧,不要耽誤令兄的公務吧?」 宋忠恕明知道他是誤會了,可是宋陽泉穿得如此恭而且敬,又不能說他不是預備出門。便道:「原是我約了家兄一路出門,拜會幾個不相干的客,我不去,他也不去的。」 趙處長聽他如此說,這才取下帽子,放下手杖來。宋陽泉以為生客到了,除了幾樣官裝,很不合適。因此帽子還頂在頭上,手上的手杖,也依然拿了,只管向地下點著得得地響。宋忠恕又氣又笑,著實對他瞪了兩眼。宋陽泉見他瞪了眼,明知是自己有什麼事做錯了但不知錯自何生,也只好多望一眼而已。 趙處長心裏雖很以為奇,但是也疑到他是偶然大意,就不管了,自己大模大樣地坐下,將嘴唇皮抿著雪茄,極力地吸了兩下,噴出一道青煙來,昂著頭在屋子裏周圍望了一望,微搖著頭道:「這屋子也不見得怎樣高明。」 宋忠恕道:「在這客棧裏,已是上等房間了。」 趙處長道:「上次王道尹來了,因為找不到地方,在這裏住了大半天,是我一來,就把他引到華洋飯店去了。那裏都是仿上海旅館辦法的,上等房間,也不過十塊錢一天,一個道尹,住上一年也不算什麼。無奈我這位把兄弟是貧寒出身,他卻捨不得花錢,是我帶說帶笑地忠告了他幾句,他不敢過於違背我把兄的意思,只得住下了。」 宋忠恕道:「哦!原來處長和王道尹還換過帖的,我今天才知道。我早要知道這件事,我倒不如托趙處長和我介紹一下,讓我到江南去找點機會。」 趙處長道:「你要到江南去,那很容易,我隨便寫一封信,就把你帶去了。不過我不勸你到道尹以下,去找一個小事。你在省裏且再候一個月,我准給你弄個厘金。」 說時,右腿架在左腿上,腳板不住地向上一頂一頂,表示出他那樣得意的樣子來。宋忠恕連忙站起來,拱了一拱手道:「趙處長若是能幫我這一個大忙,我真感激不了,將來一定重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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