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張恨水 > 別有天地 | 上頁 下頁 |
| 一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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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貞笑道:「宋先生總是要佔便宜,賴著吃我們的飯。你看著,我要瞞著你,不讓你知道,專請宋老爺一個人。」 她這句話,原是和宋忠恕打趣的,可是在宋陽泉聽了這話,現得是她的目的,是專在請我,乃是對我獨厚,這樣看來,豈不是她有意於我。再說她叫宋忠恕是先生,叫我卻是老爺,分明她又羡慕我做官。我現在還是來找事做的,她就如此傾心,設若我一朝真個有官到了手,她不定更要怎樣地捧我相信我了。這樣看來,以前她對我那樣秋波送笑,決不是偶然的事,趁著這個機會,我大可以在省城里弄個文明太太,一路上任,這比家裏那個鄉下師娘,要高上一萬倍了。心裏這樣地想著,眼睛就不住地看到梅貞的臉上去。好在兩人是彼此對面坐著,也不用費什麼佈置,自然看個對著。 在席的人,魏童二人,都只顧著他們的吃,宋忠恕偶然和梅貞說一兩句話,還帶一點拉攏的性質。只有唐堯卿見宋陽泉全副精神都射到梅貞身上,大為不滿。他也並不是抱道在躬,看不慣這種行為。只是想著,這樣好的一個美人兒,倒讓他一個鄉下初來的人享受,令人不服,而且也怕杜小姐和宋忠恕是一路的人物,不要把箱子裏那一包一包的現洋,倒讓她滾著去了。因此越想越留意宋陽泉的行動,藉以監視他調情。宋陽泉這時只有口裏知道是吃著菜,此外便只知有杜梅貞小姐,唐堯卿這樣的老先生,他哪會放在心上?坐在一邊的宋忠恕看到魏童二人時,他二人目光略照一照,有點笑意。看到唐堯卿,見他撅了鬍子,手上不停地撥了菜盤子裏的菜,眼光落到宋陽泉身上。 宋忠恕一想,你一個鄉下土紳士懂得什麼?我們念你拉買賣上門,才和你合作。你這樣子,還是怕我們多分了肥,還是你要吃這飛醋呢?我索性作上一作,看你怎麼樣?便對宋陽泉道:「大哥,你能喝,杜小姐也能喝,隔了一張桌面子,怪不方便的,你和我互調一個位子坐坐,好不好?」 宋陽泉見他和梅貞只隔了一個桌子角,正自想著,我坐在那裏就好了。現在宋忠恕發起和他對調,簡直猜到心眼裏去了。不過說明了是陪杜小姐喝酒,倒有一點不好意思起來。倒是那杜小姐大方,卻笑道:「宋先生有意讓你令兄灌醉我嗎?但是我也不怕。好在是自己本旅館裏,喝醉了,我馬上回房睡覺去,也就沒有事了。」 宋忠恕手上拿了自己的杯筷,一齊移到下首,也不再徵求宋陽泉的同意,就把他的杯筷,完全送到大邊。將手扯著他的袖子道:「請過去,請過去。杜小姐先就向你敬過一杯酒了,照說,你也應該過去陪兩杯。」 宋陽泉把臉漲紫了,笑道:「既是要陪,我就陪兩杯吧。」 於是坐了過來,先搭訕著各斟了一杯酒。梅貞笑道:「宋老爺,你為人太老實呀。令弟是有意要用酒把我們灌醉來,你倒真喝起來了。」 說時,那一雙漆黑分明的眼珠,在深的睫毛裏向他一轉。桌子底下,便伸過一隻腳來,將他的腿輕輕敲了一下。宋陽泉心裏連跳了幾下,幾乎身子都要倒將下去,連忙舉起杯子先喝了一口酒壯一壯精神,然後才向梅貞笑道:「我知道杜小姐量大的,我慢慢地陪著,總也不至於醉。」 說著這話,又覺軟綿綿的東西,靠著了自己的大腿,這不用再捉摸,一定是梅貞的腿伸過來了。而同時梅貞也就眉飛色舞地望了人喝酒。宋陽泉真是樂極了,滿心都搔不著癢處在哪裏,只有笑和喝。不知不覺之間,一餐飯已經吃完,梅貞首先告別,說是要回房去洗臉。宋陽泉雖然有點捨不得她走,然而當著許多人在這裏,也沒有法子可以挽留。眼望著她,一掀簾子,又回了頭轉著眼珠一笑,簡直是其味無窮。 魏有德童秀崇本也想多徘徊一下子,免得人家說吃了就走。無如在房門外已經有揚州人的聲音,設若這就是來收菜錢的,自己雖不用掏錢,然而抵在當面一聲不發也不好,於是推著要洗臉,也走開了,宋忠恕是一家人,便不客氣,就在宋陽泉屋子裏洗臉。館子裏收菜碗的來了,就替宋陽泉做主,喝的酒在內,連小費一共給四元五角。催著宋陽泉給錢。宋陽泉一想,旅館錢,本是連房飯在內的,用不著另花什麼錢。現在丟了正飯不吃,另外花了這些,正好值鄉下一擔半稻。一面盤算著,一面打開箱子,取出五塊白花花的洋錢來。 宋忠恕一伸手,將洋錢接了過去,向袋裏一揣,對那收碗的夥計道:「明天早上,我們還叫點心吃,一塊算吧。」 夥計知道這屋子裏是鄉下來的財東,也不怕他們會少錢,自收拾碗筷去了。宋陽泉聽說宋忠恕明早還要叫點心吃,料著那要找零的五角錢,大概是成為畫餅。好在一餐點心也不會少過五角錢,錢不夠,他少不得要墊出來,明天且放懷吃他一頓,吃他兩角錢回來才好。自己這樣想著,慢慢地又回味到剛才吃的東西,其味真是不錯,因為只顧著和杜小姐應酬,把菜味忘了。記得有一朵紅花樣的東西,吃到口裏,才知道是豬腰子。還有那雪白一粒的東西,看去倒有些像炒玉米花,吃到口裏,又鮮又軟,作蝦子味,他們說是炒蝦仁。原來城裏人吃蝦子,把頭和殼一齊剝了,只吃蝦肉,這果然是好吃,將來回家去,也可以傳給他們這一個法子。最奇怪的,是那一碗炒仔雞,吃了半天,卻沒有吃到骨頭,這卻不知道是怎樣做法。 他在這裏出神,宋忠恕和唐堯卿猜他又是想到了杜小姐,一個嘴角上微笑,透出那得意之狀;一個就深鎖了兩道眉毛,覺得這事阻之不能,不阻不平。還是唐堯卿微歎了一口氣道:「這年月真是不同了,大小姐也是一樣可以出來應酬。」 宋忠恕道:「小姐出來應酬,這又算什麼。現在許多老爺們辦不了的事,還全靠小姐出來維持哩,杜小姐是不願到四川去,她若願意到四川去,一定比我們闊得多,她有一個幹姊妹,現在是個道尹正夫人。還有個幹姊妹嫁了個軍長,雖然是姨太太,聽說很有權在手裏,多少人慫恿她去,她嫌離家太遠不去。她的資格,我們比得上嗎?」 宋忠恕只管將杜小姐捧起來,把宋陽泉可急壞了,心想她有這樣好的前程不去,在這旅館裏竟會看上了我,不要因為我是一個大官吧?我若無意於她,她看錯了,就讓她看錯了,識破不過一笑而已。我若有意於她,那就要做得慷慨一點,不讓她看出我的底子來,好在不久我就可以得差事。得了差事之後,雖然官小,是個現任的,也就好應付她了。如此一想,宋陽泉於此就變了一個人。正是: 人間最是魔城近,進退全憑一念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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