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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卅六回 善作嚴親傳詩能束子 歸成少婦聞雁尚思人(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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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秋呆呆地站了一會兒,向父母各請了一個安,這就轉身出去。黃得祿手上提著一包東西,早是提了燈籠在門口守候。這時,屈玉堅和船家,都沒有睡著,隔了艙板,只管說閒話。心裡也就在那裡想著,這件事,不定還要惹出什麼風潮來。後來聽到岸上有人說話,接著那聲音直奔到船頭上來。隔了艙篷,看到有厘卡上的燈籠,更覺這事不妙。等到小秋進了艙把話說明,連船家都說,這樣好的父母,實在難得。小秋受了這樣一番大感動,自己也就想著,春華已經是名花有主了,空想她有什麼用。父母對自己一再地寬恕,已是仁至義盡,也不能再讓他們生氣了。這樣一轉念頭,雖然是乘興而來,敗興而返,但是除掃興,也沒有別的幻想,心裡反是比來時安定得多。 次日天明,一早開船,離開三湖順風順水,二百一十里的水道,到第二日下午,老早就到了南昌。玉堅是急於回去,要看他的嬌妻。小秋也是怕伯父追問,早早地去銷假。 到了伯父家門口,見大門外的花格子門,緊緊關閉。然而花格子門上,兩塊推板,卻已推得很高,這是大小姐二小姐在門裡面望街。小秋不曾敲門,門已開了,遙遙望到大小姐玉筠,進了上房。二小姐玉貞閃到左邊房檐下,一個女僕,含笑在門邊。小秋笑道:「既是怕人,就不該出來望街,要望街就不必怕人。」 玉貞笑道:「我若進了女學堂,我就不怕人。」 小秋道:「這話可有些奇,進了女學堂,為什麼就不怕人?女學堂裡有什麼護身符送人嗎?」 玉貞笑道:「你少高興,你下鄉去看朋友,看了這些日子,爹很不放心,問過好幾回了。」 小秋道:「二伯在家沒有?」 玉貞道:「正為你的事,寫信到三湖去呢。」 小秋聽了這話,心裡倒怦怦跳上兩下,不想剛進大門,就遇著這樣不妥的消息。這就不敢逕直的去見伯父,先溜回自己的臥室裡,定了一定神,自己想著,難道伯父會知道我到了三湖去了?按著情形說,這決不能夠。因為自己和父親分手以後,不過幾小時就動身,信不能比人快。大概伯父以為我出門多日,不知去向,把這事去告訴父親的。 正這樣出神著,卻見床頭邊的被褥,翻亂著不曾理好,牽著看時,自己下省來照的兩張相片,放在枕頭底下的,卻是不見了。看這樣子,而且是拿去未久,奇怪著,便向屋子裡四處找尋。找了兩三個地方,玉貞掀了門簾子,伸進頭來問道:「大哥,你找什麼呀?」 小秋道:「我想這東西一定是你拿去了,並沒有第二人知道。」 玉貞回過手去挽著辮子梢,將牙咬了下嘴唇,向小秋微笑。 小秋道:「一定是你拿了,不會錯的。」 玉貞道:「你不分青紅皂白,指出一樣東西來,怎麼就知道是我拿了?說的是相片嗎?也不是我要拿,是爹要我拿了去的。」 小秋道:「你看我猜錯了沒有?二伯要我的相片做什麼?」 玉貞笑道:「你猜吧。」 小秋道:「這是我預備考學堂去報名的相片。你把我的相片弄丟了,我還得重照。」 玉貞道:「你去向我爹要吧。我爹正叫你去有話說呢。」 小秋想穿了,伯父不會知道他到三湖去了的,這就大著膽子來見仲圃。看到他戴的那老光眼鏡,還擱在書桌上,一封敞著口的信,也還有銅尺壓在面前,人卻是捧了水煙袋,架腿沉吟著。看他那情形,分明還在玩味那書信中的措詞。小秋進門來,請了個安站定。 仲圃皺了眉道:「雖然遊山玩水,並不是什麼壞事,但是你正在讀書的時候,不應當這樣放蕩不羈,下鄉去看一回朋友,竟有這麼些個天!」 小秋道:「走的時候,我也同伯父說明了,怕有六七天才能回來的。」 仲圃道:「我正在寫信給你父親,提到你進學堂的事。還有呢,便是你的親事。我們同鄉陳子端老爺,他是京官外放江西,他一向跟著辦洋務的人在一處混,對於時務,那是熟透了。在中丞面前,是極紅極紅的人物。省裡無論辦什麼新政,他也可以說兩句話。雖然彼此同鄉,遭遇不同,我本無心交這樣一個朋友,倒是他偏有那閒情逸致,琴棋書畫,樣樣都談,在下棋作詩的場合,和我說的十分相投。我無意之間,曾把你父子兩個人的詩,抄了幾首給他看。他居然很賞識,願和你見一見。他有兩位小姐到我們家也來過兩次,你伯母偏又疼愛她們。她向我說,很願和陳家結成親,說合那位大小姐。我們家雖然講的舊家風,但是到了這百度維新的時候,也就難說了。好在這兩位小姐,雖都是女學生,倒十分地端重,我想著,親倒是可結。陳子翁曾薄南昌首縣而不為,聽說要過道班。你若打算由學堂裡去找路子,舍此何求?」 小秋聽了伯父和他提親,究也不好意思說什麼。最後仲圃一段話,意思就差不多完全透露出來,這就笑道:「婚姻是一件事,讀書又是一件事。若是靠了婚姻的攀援去找出身,那可怕人笑話!」 仲圃正色道:「你真是少不更事!我不過告訴你一聲,並非和你議論什麼是非,我自和你父親信上商量這件事。」 小秋聽說是和父親去商量,這就想著,用不著辯論了。父親那種脾氣,他決不會為了攀權貴去聯親,因之在仲圃面前,站了一站,自走出來。 剛走出書房門,就看到玉貞由窗臺邊閃了過來,笑著將手指點了兩點。 小秋道:「為什麼這樣鬼鬼祟祟的?」 玉貞笑道:「你還跟我要相片嗎?聽見沒有?你那岳父老子,還要見一見你本人呢。」 小秋本想說玉貞兩句,抬頭見伯母楊氏和大姐玉筠,都站在房檐下,向自己微笑。看這種情形,離開伯父家裡這幾天,這件事一定是傳說到很厲害。好在有父親這一塊擋箭牌,一切全不管,等著父親來信得了。他持著這樣的態度,約莫有十天之久,秋圃的回信來了。但是給他的信,並沒有提到親事,只說是聽憑伯父的指教,去投考學堂。同時有信給仲圃,卻不知道信上說些什麼,看仲圃的顏色,和平常一樣,似乎父親的回信,又不曾違拗他的意思了。 私下也曾去和玉堅商量這件事,據他說,春華是娶不到的了,有這樣一個女學生小姐送上門來,為什麼不要。這個為什麼,小秋也是說不出來。在他心裡這樣延宕著,光陰可不能延宕,不久就是秋風送爽,考學堂的日子。依了仲圃的意思,去考測繪學校。除了求人寫八行之外,仲圃還要帶他一同去拜訪陳子端。小秋明知伯父的用意,便推說不懂官場規矩,不肯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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