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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卅二回 內外各通言逃生定計 娘兒雙鬥智清夜登程(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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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嫂子說著這話,也和春華得意,將扇子在胸前不斷地揮著。春華微微地笑著,將手撫摸了桌沿,許久沒有作聲。五嫂子道:「他把話說完了,就叫我問你,你的意思怎麼樣,我就對屈少爺說,不用問,她一定願意走的。」 春華笑道:「你倒知道我的心事。」 她只說了這樣一句,依然又低頭微笑著。五嫂子笑道:「也許是我猜錯了,只要向屈少爺回斷一句就是,好在他也不能把你拉了走。」 春華道:「你這不是故意……」話未完,她又盈盈一笑。 五嫂子正色道:「還是說正經的話。你看這事妥當不妥當?你有什麼話,盡可以告訴我。他約在明日一早,在渡口上字紙塔旁邊,等我的回信。」 春華皺了眉道:「你是知道的,我年紀輕輕,哪裡懂這些事。不過我有個機會,倒是可以告訴你。就是過兩天,我娘要我到外婆家去拜夀。外婆家裡就沒有人管我,做壽的時候,人多手雜,一混就混出了門的。若要走,最好就是五月二十七八這兩個日子。」 五嫂子道:「你外婆家不是到永泰只有兩裡路嗎?」 春華道:「到河邊下那就更近,由屋裡翻過長堤去,那就是的,假如船彎在我屋後面,那一溜就到了。」 五嫂子笑道:「這就越說越近了,我辦的這事,總算合你的心了吧?我就是這樣回屈少爺的信,就說你什麼都願意了,在二十七八這兩天把船彎在你外婆屋裡後面等著。」 春華聽到了這裡,又把頭來低著,默然地沒有作聲。五嫂子道:「你到底是說話呀,到了這要緊的時候,你又一字不提了。」 春華依然不說,春華皺眉道:「你怎麼老說這句話,有心耍我不成。」 五嫂子這才笑道:「我怎敢耍你?這話說出來,他們是膽大包天。」 於是將聲音低上一低道:「屈少爺來說,李少爺的意思,想約著你一路逃跑。跑的地方就遠著啦,是從前包老爺作五殿閻王,日斷陽來夜斷陰的所在。」 春華笑道:「你不要摔故典了,一說出來,更不是那麼回事。我想你說的這個地方,准是河南開封府。」 五嫂子聽說,就不由兩手一拍掌道:「還是大姑娘才學好,一猜就猜出來了。」 春華笑道:「這也用不著耍什麼才學,明擺著在那裡的。只是這話怎麼和你說的?有些靠不住吧?」 五嫂子剛要張了嘴說,春華就向她搖著手道:「你低聲一點,屈玉堅他真來了嗎?你不要冤我!」 五嫂子道:「我的大姑娘,我有什麼事冤過你?你這個時候,是在難日裡頭,我們旁邊人,就是不能幫著你,也犯不上來耍你,與我有什麼好處?」 春華手撐了頭,靜靜地想著而且還微閉了眼睛,於是點點頭道:「唔!我想你五嫂子也不會拿我這可憐的人開心的,你再把他的話,細細地學說一遍給我聽。」 五嫂子將蒲扇沿咬在嘴裡,轉著眼珠想了一想,因笑道:「大致我已經記得了,他說,李少爺到他家裡去,看他和大妹兩個人,過得很好,就也想同你學他們的樣。」 說著,看了春華一眼,她似乎感到一種惶恐似的,臉上紅著,立刻把頭垂了下去。 五嫂子道:「他家鄉有很好的房子可以住,而且還有田租可以收得吃。在那個地方,還有洋學堂可以進去呢。而且屈少爺帶了大妹,也同你們一路去。」 春華撲哧一笑道:「五嫂子又胡扯了。誰是你們,誰是我們?」 五嫂子笑道:「你還用得著我說嗎?反正你心裡也是很明白的。」 春華道:「你不知道我現在是坐著牢,我會飛嗎?」 五嫂子道:「你自然是坐在屋子裡的人,不知道往哪裡走,可是有人來接你,你也不會走嗎?」 春華笑道:「哪個接我?」 手提了桌上的茶壺斟了一杯茶,慢慢地呷著。可是手上還有些抖顫。 五嫂子笑嘻嘻地向她望著,許久才道:「古來佳人才子,在後花園私訂終身的就多著呢,這也算不了什麼。我就是這樣的去對屈少爺說吧。」 春華心中,已是亂跳,將茶杯沿放到嘴裡,眼睛斜射了人,又好久沒有答覆。 五嫂子這就笑道:「本來我的嘴也太囉嗦了,這話說得彼此心裡明白就是了。」 春華極力鎮靜著微微地撅了嘴道:「你是明白了嗎?你不要瞎說了。你知道我外婆屋後面是怎麼個樣子?」 五嫂子道:「我也沒有到過你外婆家,怎麼會知道?」 春華道:「卻又來,你既不知道屋後面是怎麼個樣子,那你怎麼告訴人家在……」 說著說著,她的聲音,細微得又聽不出來。 五嫂子忽地將蒲扇在手心裡一拍,身子向上一升,笑道:「還是我們大姑娘明白。你告訴我,那裡是怎麼樣一個情形呢?」 春華道:「那裡有三棵老柳樹,比什麼柳樹都大。最容易認不過的,就是向下再走三五十步路,有個倒了的過路亭子,認准了那個亭子,就一點也不會錯事。」 五嫂子嘴裡銜了蒲扇的邊沿,微微的點了頭向下聽著,笑道:「大姑娘真是什麼事也留心,對這地方說得這樣有頭有尾,那還有什麼找不著的。事成之後,你可要重重地謝我呵。」 春華對於這件事,本來有點不能暢所欲言,五嫂子再一和她開玩笑,更教她沒了主意。後來顫著聲音道:「我……我……我害怕。」 說著把手撫了胸。五嫂子道:「你怕什麼?」 春華不答,只有一股子勁兒紅了臉低頭坐著,五嫂子也不願多逼她,盛著綠豆稀飯陪她吃了,就叫她早早的回去。 春華當了五嫂子的面,雖然是滿心歡喜,可是也不好露在面子上。及至回到家裡,走進房去,仿佛這條身子,輕快得可以飛起來,也不知是何緣故,自己就跳了兩跳。屋子舊了,地板也不免有些活動,當她跳著的時候,連桌椅床架,都有些作響。她每日在屋裡,最討厭的就是窗子外那堵迎面而起的白粉牆,把眼睛所望到的地方,立下了一重界限,不許眼睛再看過去。可是現在看起這堵迎面而起的牆,也覺有意思了。記得以前做過一個夢,夢到一位俠客,由牆上跳進窗戶來,把自己背了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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