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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卅一回 獲柬碎娘心飾詞莫遁 論詩觸舅忌危陷深藏(4)


  宋氏道:「什麼?打算死拼?」

  炳南道:「非也,她有逃之夭夭之意。」

  宋氏皺了眉道:「大哥,你就不必和我議論文章了,她到底要怎樣?」

  炳南將紙媒的一頭,在桌上畫了圈,低聲道:「她是打算無聲無息,跟那姓李的孩子遛遛的。」

  宋氏道:「這不能吧?那姓李的孩子,已經走了很久了。」

  炳南道:「這個我就不知道了。但是這些詩文裡,很有這種意思。所以我說要叫她問問,才可以告訴你。據現在看來,就是問她,也問不出所以然來。你應當早為之計。」

  宋氏道:「大哥,據你看,還不至於有過什麼醜事吧?」

  炳南緩緩吸著水煙道:「這個,或者不至於,不過,你是應當留心她一二的。」

  宋氏聽了這話,又呆了作聲不得。炳南道:「我有事,不能在你家久坐,是不是和廷棟說,你自己斟酌,萬一廷棟為了這件事再要生氣,我也擔不起這個擔子。」

  說著,就起身有要走的樣子。宋氏道:「中午天氣,正熱著呢,你何不多坐一會兒?我給你預備下了兩碗涼菜,你喝壺酒再走,好不好?」

  炳南有點笑容了,因道:「菜是不錯,喝一壺倒無所不可,你家裡常是有那種好酒預備著,我是知道的。」

  宋氏見他願意留下了,這就親自去端出菜來。炳南看時,一碟糟魚,一碟涼拌白切肉,一碗王瓜絲拌粉皮。便站起來道:「有一碟鹹蛋就夠了,何必許多。」

  宋氏又拿出一錫壺酒來,斟了一杯,放在桌上,竟是上等蓮花白。炳南抱拳作了兩個揖道:「多謝多謝!酒是好酒,很香。」

  喉間說著,骨都吞了一口涎沫,這才坐下。宋氏坐在一邊,微笑道:「可沒人陪你,你自己喝吧。」

  宋炳南笑道:「自己兄妹,怎麼說這樣的話?」

  端起杯子來,就先喝了一口。宋氏拿了一柄芭蕉扇,有一下沒一下的搖著,閑閑地也就和炳南談著話。看到他壺裡的酒,約莫喝下半壺去了,宋氏這就道:「大哥,這件事,你總得和我拿個主意才好。」

  炳南道:「你先和我說的那個做法,那就很好,不過硬做是辦不通的,這還得用點圈套。」

  他手上的筷子,在那拌粉皮的碗裡,只管是挑動著,似乎他心裡,也就在那裡挑選計策。他且不挑菜送到嘴裡去,卻端起酒杯來,杯底朝天,幹了一杯,顯著他是把主意想得了,痛快地喝這一口。因道:「本月二十八,不是老娘的生日嗎?你叫她去拜外婆的壽。」

  宋氏向前後看看,低聲道:「差著幾天日子呢。」

  炳南道:「你就說讓她早去兩天,也沒有什麼不可。現在你就容讓她一點。一來呢,免得這孩子越鬧脾氣越生疏;二來呢,家裡過得自自在在的,病人心境也好些。我到了那日子,自然先會派人來通知。」

  宋氏道:「若是大哥肯這樣辦,這事就千妥萬妥了。今天五月十三……」

  說著掐掐指頭算著,又低聲道:「那麼,凡事托重你,就不能誤了。」

  炳南笑道:「那是自然,我沒有一點算盤,也不敢答應下來。」

  說著提起壺來斟酒,壺底都不免朝上。宋氏想了一想,笑道:「酒還有,我可不敢再讓你喝,回頭讓你帶一小罎子回家去,慢慢地喝吧。」

  炳南笑道:「吃了還要帶走,那就很好,若是廷棟的病好一點的話,老娘的生日,你也應當回家去一轉的。那時,我自然也要陪你喝上幾杯。你操家是太勞累了,回家去痛快兩天,不好嗎?」

  宋氏笑著說道:「大哥有這樣好意,到那日再說吧。」

  於是起身進去,真提了一小瓦罎子酒出來。炳南看了,將眼角紋皺起,只是笑,因道:「春華究是個小孩子,我也不把她頂撞我的話,放在心裡。我這個名童,是全縣人公認的,也決不能因她的一句話,就把我名童抹煞了。回頭我走了,她要問起來,你就說我不介意。」

  宋氏笑著說是。炳南扶了桌子站起來,臉上是紅裡透黃,黃中出汗,正色道:「這不是笑話,這是應當說明的一句話,你總也明白。」

  宋氏這就連連地點著頭。

  正說到這裡,炳南一眼看到春華在房門裡面一閃,就向宋氏丟了一個眼色,接著就高聲道:「二十八日,是老母親的生日,小小的總要熱鬧一下。到那時,廷棟在養病,就不必去了。你抽得開身來,你就去。抽不開身來,叫外孫女去拜外婆的壽也是一樣。」

  宋氏答道:「到了那日子,不論大小,總有一個人去,也許早到兩三天。」

  炳南笑道:「那就更好呀。外婆是巴不得這邊早早有人去的。我走了,改天見吧。」

  說著,他就提了那壇酒走了。

  春華心裡這就想著,他是酒醉心裡明。自己知道說錯了話,所以不敢發脾氣,而且還要接外孫女去吃外婆壽酒,罵他一句不通,總算罵過去了。不過母親早是十二分不高興了,現在又得罪了母舅,母親必是怒上加怒,今天下午,少不得又要挨一頓痛駡,因之坐在屋子裡,就沒有敢出門。但是一直挨到晚上,母親也沒有一個字發作出來,這透著很奇怪,難道她已經不過問了。也許是為了避著和舅父出氣的嫌疑,今天不提,再過一兩日,那就難說的。因之到了第二三兩日,春華依然是心裡捏著一把汗。

  但是宋氏把那回晚上拿去信件的事,好像是忘了,而且還常說到了外婆生日的那天,大概要春華代了父親去拜夀。春華聽著,也越發不解,娘的情形,怎麼更好起來了呢?正自納悶著,卻是屈玉堅回來的消息,已經送到了她耳朵裡。她就覺著向外婆家裡拜夀,是一個天賜的機會,也許是熬得苦盡甘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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