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恨水 > 北雁南飛 | 上頁 下頁 |
第十九回 黑夜動殺機狂徒遁跡 朱箋畫供狀嚴父觀詩(3) |
|
於是將一柄砍柴的斧子,斜插在腰帶裡,口裡自言自語的道:「斧子柄又活動起來了,真是討厭得很,這回上街去,一定按個結結實實的柄。」口裡說著,人就上了岸,不用躊躇,一直就跑到後堤上來。下了堤,穿過桔子林,果然籬笆門裡,閃出一戶人家。見有兩個挑柴草的,和一個老婦人在屋外稱柴草。太陽照著牆上,洞開著左右兩邊的窗戶。 毛三叔本想一口氣就闖進籬笆門裡去的。現在看到人家那樣大大方方的,開門啟戶,決不像是有什麼秘密,倒是莽撞不得,因之遠遠地站著,向那裡看去。不料那老婦人不但不怕人,反是迎出大門以外來,向毛三叔遙遙的打量一遍,問道:「你這位大哥,是來找哪一家的,我們姓馬。」 毛三叔倒不便給她不好的顏色,因笑道:「我在堤上攔上街的柴草。眼見兩擔柴挑到府上來了,我想打聽打聽價錢。」 老婦笑道:「那好辦,你大哥若是等著要燒,可以叫這兩個人挑了去。我說好了價錢,二百錢一擔。」 毛三叔拱拱手道:「不必了,柴有的是,我不過來打聽打聽價錢。」 老婦道:「這位大哥,也不到家裡抽袋煙喝口茶去。」 毛三叔見他只往家裡讓,更顯著沒有什麼秘密,將那袖子掩住了腰間插的斧子頭,向人家笑著,點點頭,自轉身上堤去了。他心裡也有點疑惑,若說到牽馬拉皮條的人,必然是一臉陰險下流的樣子,可是現在看這位馬家婆,一臉的和氣,就是個慈善老人家。天下的事,耳聞是假,眼見是真,必得打聽清楚了,方才可以和人家較量。剛才我若是糊裡糊塗的,就跑到人家屋子裡去,那可算怎麼一回事?這樣地說,自己還是忍耐兩天為妙,不要弄錯了,轟轟烈烈幹不成,倒惹人家笑話。 自己這樣地沉思著,就低了頭,將腿要抬不抬的,向堤下面走了去。 正走著呢,身後有人問道:「毛三叔你腰裡插了一把斧頭做什麼?」 毛三叔回頭看看,卻是李小秋。便問道:「李少爺今天這早就回家了。」 小秋道:「我特意回來要問你兩句話。」 毛三叔手按了斧柄,歎口氣道:「李少爺,我勸你兩句話,姻緣都是前生定。有道是,命裡有時終是有,命裡無時莫強求。那個人兒,既是有了人家的,你就費盡了心機,也決不能到手。依著我說,你就死了心吧。現在師母有些疑心了,只追到我家裡來問,問你為什麼和我薦事?」 小秋紅了臉道:「我也知道我是不對的。不過……嗐!現在你叫我怎麼辦?我一回家來,有三天不上學,她就害病。」 毛三叔道:「這也真是怪事。不過我說句老實話,我們相公待我很不錯,我瞞了他做這些事,很是不對。不過李少爺待我很好,我們那姑娘,也很可憐,我也不知道怎麼樣好。」 小秋正色道:「毛三叔,這話你也錯了,難道我為了要你和我通消息,才薦你到局子來不成?」 毛三叔道:「那倒不是。不過蒙你的好意,這裡的差事,我有些無福享受,我要告退了。」 小秋望了他道:「怎麼著?有人欺侮你嗎?」 毛三叔頓了一頓,強笑道:「那倒不是,你事後自知。」 李小秋道:「那麼,你一定要避嫌疑,不肯幹了。」 毛三叔道:「若是我有那個意思,那倒更不妥了。這些話你都不用問,你就說你有什麼話要問我吧。」 小秋道:「我要問的話,你已經說了,我就問的是師母對我情形怎樣?」 毛三叔笑道:「你師母,在外面看來,是個十分老實的人。可是骨子裡頭,她精細極了,什麼事也不能瞞過她的。」 小秋道:「怪不得那天當了許多人的面,把我周身上下看個透熟。好吧,以後我知道仔細就是了。」 毛三叔道:「我話直些,李少爺不要見怪。」 小秋笑道:「我也是個念書的人,難道這一點事情都不知道。以後我自己知道謹慎就是了。」 毛三叔正有些心事,哪有閑細工夫和小秋閒談。小秋既是把話說得結束了,他也不多說什麼,轉身自回座船去。小秋一想毛三叔今天這番話,雖是對的,何不早說?再看他今日的面色,卻也不同平常,他說是局子裡這事情不要幹了,更可疑惑。看他得事的日子那一番歡喜,那是很高興的,決不像幹個幾天的情形,若說局子裡有人欺侮他,那也不至於。因為他來的路子很硬,人家都是知道的。這樣看來,必是師母知道大家的行為,要從中來拆散,由不許春華讀書,再到不許毛三叔在局子裡就事,那決非偶然的。再走第三步的話,恐怕就要臨到自己身上來了。俗言說是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得搶師母一個先著,才不會有什麼變故落到我頭上來,但是她做母親的人,管理她自己的女兒,我們事外之人有什麼法子可以去搶她的先呢?現在只有一條路,拋棄了她,退學不念書。可是這樣一來,第一是難免父親疑心。第二,在春華那裡就是生離死別,永遠不許有見面的機會了。以自己的性情而論,可又做不到這樣的決絕。他本是想過了整天整夜的心事,還沒有得著一個了斷,這才跑回來找毛三叔的。 現在一席談話之後,只覺得更增加了無限的困難,因之在這河岸上看看船隻,又在淺草地裡,用鞋子去掃撥,要撩撥那些蚱螞小蟲子飛跳起來。這樣都感著無聊,可又背了手在自己大門口人行路上走來走去。這因為小秋的家門,正對了厘局的座船,小秋只管在河岸上來來去去。他家裡的人,和座船上的人,都可以看到。 今天早上,小秋無事回家,他父親秋圃正想追問所以然,因為公事很忙,來不及先問。及至小秋在河岸上徘徊了很久,李秋圃在座船上偶然回頭向岸上望去,卻是看見了。第一次見著,還不為怪,後來繼續的看到,他始終是在河岸上徘徊,好像有很重的心事。秋圃這就深加注意了,倒要看他個究竟。有時,見小秋昂了頭向天上望著,好像是大大地歎了口氣。有時,背了兩手在身後,只管低著頭走,卻重重頓下腳,才停住了不走。有時,手扶了河岸上的柳樹,向那東流的贛江,呆呆地望著。有時又點點頭,好像安慰自己一般。秋圃想著,這真怪,他有什麼毛病嗎? 秋圃也是個牴犢情深的人,將公事辦完了,回家吃午飯的時候,就叫女僕把小秋叫來問話。女僕說:「少爺回家來了,在書房裡寫了好久的字,剛剛出去。」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