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恨水 > 巴山夜雨 | 上頁 下頁 |
八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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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副官苦笑了一笑,向他鞠著躬道:「對不起,算是我連累你了。二小姐沒有吩咐下來,這問題還得解決。我想,萬一明天一大早,完長回來了,人還留在這裡,顯然是違抗命令,若是完長再要傳他們問幾句話,彼此一對口供,我這官司要輸到底。乾脆,今天晚上,就把他們放了罷。不過怎樣放法,我可想不出來。」 抬起手來亂搔著頭髮,在屋子裡來去亂轉。劉副官一肚子氣,沒話可說,坐在床沿上,點了一支煙吸著,一語不發。 黃副官望了他道:「老劉,你真不過問這件事?你要知道我要受罰,你也脫身不了哇。還是那話,死我也要拉個墊背的。」 劉副官笑道:「你真是一塊廢料。自己作事,自己敢當。好罷,我去和你看看形勢罷。」說著,取了一支手電筒,向外走,由屋子裡就向外射著白光。研究部兩位職員,和那個研究生陳鯉門,全被扣留在樓下衛士室裡。衛士們也沒有逮捕過或扣留過人,並不知道怎樣對待,只是讓出屋子來,將門反鎖了,屋子裡隨他三位自由行動。陳鯉門首先一人關在這屋子裡,倒有點惶恐,不知道別人有什麼誣陷的手段。萬一硬栽上了一個漢奸的帽子,送到重慶去,那真不知道怎麼應付。好在這裡有現成的床鋪,氣急得說不出話來,就只在床上仰面躺著。後來又來了兩位職員,第一是不寂寞了;第二是這問題顯然擴大,學校裡決不會置之不問,就敲著窗戶,大聲吆喝,要茶水,要食物,並且要衛士供給紙煙。其餘幾位副官,有覺得這事不大妥當的,也就叫衛士們送三人一些飲食,紙煙可就沒有照辦。 劉副官走到衛士室門口,就聽到陳鯉門大聲叫道:「清平世界,無緣無故,把人捉來關了。這不是法院,也不是治安機關,有什麼權可以關人?我告訴你們,除非把我弄死,若不把我弄死,我們這官司有得打。這是什麼世界?這是什麼世界?」 他越說越聲音大。同時,將手拍著窗臺「咚咚」作響。 劉副官老遠就聽到這一片喊聲,心裡先就有點慌亂。但是這已夜深了,就是不和這三人有所接洽。這種大聲叫喊,也不能讓他繼續下去。劉副官躊躇了一會子,先將手電筒對那衛士室照了一照。陳鯉門正是在窗戶邊,隔了玻璃向外面張望,被這強烈的電光射了一下眼睛,更是怒由心起,這就捏了個大拳頭,在窗戶台木板上,「咚咚」 兩下捶著,大聲叫道:「你們照什麼?以為我們要逃走嗎?告訴你,我們不走,你就是拿轎子來抬我們,我們也不走。我們要看看這清平世界,是不是就可以這樣隨便抓人關著?擒虎容易放虎難,我們雖不是猛虎,可也不會是什麼人的走狗。」說畢,又「咚咚」捶了窗戶台兩下。劉副官一聽,心想,探問的話還沒說出口呢,他那邊就有了表示了,轎子還抬他們不走,還能隨便地走去嗎?於是遙遠地道:「喂!三更半夜,不要叫,有話好好商量。」 口裡說著,走近了窗戶。見屋裡是漆黑的,便道:「呀!怎麼也不給人家送一盞燈?讓人家摸黑坐著嗎?」說著,將手電筒向玻璃窗戶裡照著。見其中三個人,兩個人架著腿睡在床上,一人站在窗戶邊,兩手環抱在胸前,瞪了兩隻眼,向窗子外面望著。劉副官便和緩著眼色,向他微點了個頭道:「陳先生,你不要性急,這事也許有點誤會;既是誤會,那很好辦,三言兩語解釋一下,這事就過去了。今天已夜深,請你安歇了罷。明天早上,我和二小姐說一聲,送你三位回學校去就是了。」 陳鯉門抬起腳了,將面前一隻方凳子踢得「撲通」向前一滾,喝道:「送我們回去?三言兩語就解決了?不行!」 劉副官在屋子外,裡面「咚咚」地捶著窗戶台的時候,他是嚇得身子向後一縮的。但是他凝神一會,看著那玻璃窗戶,並沒有絲毫的缺口,他也就料到關在屋子裡的人,究竟無可奈何的,便帶了笑音道:「哪位是陳先生?」 陳鯉門站在窗戶邊,用很粗暴的聲音笑道:「我姓陳,叫鯉門,研究部研究生,浙江紹興人,今年廿五歲,一切都告訴了,要寫報告,欠缺什麼材料的話,只管問,我還是絲毫不含糊。」 劉副官笑道:「不要生氣,不要生氣。雖然我們都是在方公館作事,可是各位的職務不同,各人的性格也不同,不能說前來說話的人,都是惡意的。」 陳鯉門道:「你們有善意嗎?有善意的人,這地方就住不下去。連我們大學校裡的研究生,研究部的訓導員,就這樣隨便抓來關著,這是什麼世界裡能發生的事情?我看你們這地方,字典裡就沒有『善意』兩個字。」 劉副官一聽這話音,是非常的強硬,自己只說一句,人家可就回駁幾十句,要和他好好商量,絕不可能。於是在屋簷外靜靜站著,掏出紙煙和火柴來,點了一支煙吸著。笑道:「哦!我想起來了,三位原曾叫衛士們拿紙煙的,他們照辦了嗎?」 陳鯉門冷笑道:「哪個監牢裡,供給囚犯紙煙?我們無非是搗亂罷了。」 劉副官笑道:「言重言重,我請三位吸煙。」說著,把紙煙與大火柴盒由窗戶眼裡塞了進去。陳鯉門在屋子裡倒是立刻接著,但他將火柴盒了搖著響了幾下,自言自語地道:「這紙煙裡面,大概不會藏著毒藥吧。」 劉副官笑道:「言重言重,何至於此?反正這是一種誤會,總好解釋,只要沒有什麼難解釋之處,總好解決。還有兩位先生沒有睡覺吧?願意和我談談嗎?」 那躺在床上的兩位訓導,就有一位跳下了床,答道:「說話的是什麼人,以什麼資格來找我們談話?」 劉副官頓了一頓,笑道:「我姓劉,是到這裡來作客的。」 那人道:「作客的?你是什麼部長?」 劉副官聽了這話,早是一股怒氣,由肺部裡直冒出來,不免向那窗戶裡瞪上一眼。明知道窗戶裡人看不到,可是在他怒氣不可遏止的情形下,不這樣瞪上一眼,好像就不能答覆那句問話,同時他第二個感想也來了,就想到了黃副官不能結束這個場面,甚至二小姐也說不出個辦法來。若再僵持下去,要主人親自回來才可解決,那麼,在公館裡的這些個人,都是幹什麼的?其次,在桂樹林子裡捉人,自己也有份。幸是老黃出頭,責任都在他身上。問題若是解決不了的話,未見得姓劉的就可置身事外。 他頃刻轉了幾個念頭,那一股怒氣,就悄悄消沉下去。於是先勉強笑了一笑。雖是這笑容,未必是屋子裡的人所能看到的,可是他覺得必須這樣先作了,才好說話。接著便道:「到這裡來作客的人,不必一定是完長的朋友,可能是衛士的朋友,也可能是廚子老媽子的朋友。我是這裡廚子的朋友。你先生覺得我有資格說話嗎?若是三位願意吃個蛋炒飯的話,我還可以和三位想點辦法,廚子不是我的朋友嗎?」 裡面的三位先生,聽了外面這人,是以小丑姿態出現的,就也「嘻嘻」一笑。劉副官道:「真話,我願和三位談談,我去找鑰匙來開門。」 陳鯉門道:「用不著,用不著。我們關在這屋子裡咆哮了大半天,實在疲倦了,都要休息了,有話明天說罷。」 劉副官見他們依然把大門關得很緊,便索性靠了玻璃窗子站定,將鼻子抵著玻璃,對窗子裡看著。見那位訓導員,兩手背在身後,在這屋子踱來踱去。便問道:「這位先生貴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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